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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章(第1页)

第二部第二章

陈太医那句“恢复如初,重振精神”的断言,如同投入沉寂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它像一道无形的赦令,也像一把开啓囚笼的钥匙,昭示着萧彻——这位曾权倾朝野丶也曾跌落尘埃丶如今在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亲王——终于要重新踏入那个波谲云诡丶既熟悉又陌生的权力场域。身体的枷锁虽未完全卸下,但名为“养伤”的避风港,已不再有理由存在。

小屋的环境,在萧彻身体以惊人速度恢复的对比下,愈发显得局促丶破败,甚至格格不入。雨季的湿冷虽已远去,初夏的燥热却开始透过薄薄的丶修补多次的屋顶和墙壁渗透进来。阳光透过那个着名的破洞,不再仅仅是温暖和希望的象征,有时更像一道灼热的探照灯,将空气中漂浮的丶无所遁形的细小尘埃照得纤毫毕现,连同角落里不易察觉的霉斑,以及药炉经年累月熏染出的丶深入木纹的苦涩气息,都无所遁形。这简陋丶带着死亡阴影的方寸之地,曾是他茍延残喘的庇护所,如今却成了束缚他身份与未来的牢笼。

移宫的提议,并非由萧彻提出,甚至并非由萧烨直接下达。它更像一种心照不宣的必然,由夜枭首领在萧烨批阅一份关于宗室仪制的奏章时,以近乎耳语的音量低声禀报。地点是“撷芳殿”——西苑深处一处独立宫苑的名字,如同一个尘封的符咒,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萧烨执笔的手甚至没有停顿,朱砂在奏章上流畅地画下一个鲜红的“准”字,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他头也未擡,只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简短的“嗯”,算是应允。然而,在他身旁侍立的内侍监却敏锐地捕捉到,帝王那向来沉稳如山的肩线,在听到“撷芳殿”三字时,有极其细微的丶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如同弓弦被无声地拉紧了一瞬。

萧彻彼时正倚在窗边那张唯一的破旧竹椅上。初夏午後的阳光带着暖意,斜斜地打在他身上,为他过于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浅淡的光晕。他枯瘦的手指搭在磨损得露出木茬的窗棂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纹。窗外,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雀鸟正跳跃在檐下,用嫩黄的喙啄食着昨夜雨後残留的水珠,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当夜枭那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吐出“撷芳殿”三个字时,萧彻搭在窗棂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针尖刺中。

撷芳殿。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角落。那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朝堂倾轧,只有一段短暂得如同偷来的时光——少年时的他,作为不受重视的宗室子弟,因一次偶然的“机敏应对”被先帝带在身边。撷芳殿,便是先帝晚年静养之所。他随侍在侧,无需面对嫡母审视的目光,无需应对兄弟间虚僞的试探,只需安静地看书,听老皇帝偶尔讲些前朝轶事,或者在殿後引来的活水旁,看锦鲤在睡莲叶下穿梭嬉戏。那是他晦暗童年和压抑少年时代里,为数不多能喘口气的丶带着草木清甜气息的港湾。

然而,那港湾也并非全然温暖。撷芳殿的宁静下,也弥漫着先帝晚年沉疴难愈的暮气与猜疑。他曾亲眼目睹过老皇帝因一点小事而雷霆震怒,也曾感受到那看似温和的目光深处,对权力流逝的不甘与对周遭一切的审视。撷芳殿,既是短暂的庇护所,也是另一座更精致丶更无形的牢笼。

如今,萧烨将他送往撷芳殿。是念及旧情,想给他一个熟悉的环境休养?是彰显帝王恩宠,昭示对这位“皇叔”的重视?还是……一种更深沉的警告——提醒他曾经的身份与处境,暗示他即使身体恢复,也永远走不出帝王权柄的牢笼?

萧彻的目光从雀鸟身上移开,投向远方连绵起伏丶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墨绿色的山峦轮廓。那山峦沉默而永恒,如同命运本身。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许久,久到夜枭以为他未曾听见或是不予回应时,他才极其轻微地丶幅度小到几乎要湮没在窗棂阴影里的,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没有询问,只有一种认命般的丶近乎冷漠的顺从。仿佛移往何处,于他而言,并无本质区别,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更华丽些的牢笼罢了。

移宫的日子定在三天後一个晴朗的清晨。天光未大亮,晨曦微露,空气中还残留着夜露的清冽和草木苏醒的芬芳。仪仗出乎意料地低调,却周全得无懈可击。没有煊赫的亲王卤簿,没有喧天的鼓乐。八名穿着深青色宫服丶身形健硕沉稳的内侍,擡着一架特制的肩舆,悄无声息地停在破败小屋的门前。肩舆以坚实的紫檀木为骨,周身包裹着深沉的玄色锦缎,上面用银线绣着繁复而内敛的云龙纹样,只在边角处缀以象征亲王的四爪龙纹。锦缎簇新,散发着淡淡的丶属于库房深处特有的樟脑与沉木混合的香气。舆内铺着厚厚数层触手生温的雪白狐裘,蓬松柔软得能让人深陷其中,上面又覆了一层触感细腻光滑的冰蓝色云锦软褥。

萧烨并未亲至。代替他前来的是内侍监总管王德全和夜枭首领。王德全面容白净,眼神精明内敛,带着无可挑剔的恭谨,躬身道:“王爷,撷芳殿已收拾妥当,陛下特命奴才等护送王爷移驾。”夜枭则沉默地侍立一旁,如同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

萧彻被陈太医和那名沉默的内侍小心地搀扶出来。他穿着一身同样簇新的玄色亲王常服,宽大的袍袖遮住了枯瘦的手臂,唯有领口和袖口处用金线勾勒出细密的回纹,在晨曦中闪烁着低调的华光。这身象征着他过往地位与尊荣的袍服,此刻披在他清瘦得如同竹竿的身体上,显得空荡而沉重,仿佛不是荣耀的加身,而是无形的枷锁。

他面无表情,甚至未曾擡眼看一眼那华贵的肩舆和恭谨的内侍。只是在陈太医的示意下,极其顺从地丶带着大病初愈特有的虚弱迟缓,被搀扶着坐入那铺满柔软狐裘的舆内。身体陷入那过分舒适柔软的包围时,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似乎这极致的舒适反而带来某种不适感。他随即闭上了双眼,仿佛外面的世界与他再无干系,只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方小小的丶移动的玄色空间里。

肩舆被稳稳擡起。擡舆的内侍显然受过最严格的训练,步伐沉稳而协调,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舆帘是半透明的云影纱,从内能隐约看到外面快速掠过的景象,外面却难以窥视舆内分毫。

队伍沉默地行进。穿过小屋前那片萧烨曾亲手平整过丶如今已长出新绿草芽的泥泞空地,踏上通往皇城深处的丶由巨大青石板铺就的宫道。宫道两旁是高耸的丶朱红色的宫墙,墙头覆盖着深沉的琉璃瓦,在晨曦中反射着冷硬的光泽。随着宫门一道道在面前沉重地开啓,又在身後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吱呀——哐当”声,每一次声响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也仿佛敲打在舆内闭目之人的心上。

萧彻始终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深沉的阴影。他的脸在玄色锦缎和雪白狐裘的映衬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上好的薄胎瓷器,带着易碎的脆弱感。他放在狐裘上的双手交叠着,枯瘦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尽管肩舆平稳异常,但每一次宫门开啓闭合的巨响,每一次穿过幽深门洞时骤然降临的阴冷与回声,都让他的身体在柔软的狐裘中几不可察地绷紧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那紧闭的眼睑下,眼珠似乎也在不安地丶极其轻微地转动着。他在抗拒着什麽?是这象征权力回归的仪式?是即将面对的新环境?还是这不断深入宫禁丶不断被唤醒的丶与这座巨大牢笼相关的丶不堪回首的记忆?

舆外的世界在无声地变换。低矮的宫舍丶杂役行走的甬道逐渐被抛在身後。空气开始变得不同,宫道更加宽阔平整,两旁不再是光秃秃的宫墙,而是精心修剪过的花木。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和烟火气被一种清雅的丶带着水汽和草木芬芳的气息所取代。鸟鸣声也多了起来,清脆悦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当肩舆穿过最後一道垂花门,踏入撷芳殿的范围时,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活水流动的潺潺声,带着特有的凉意和水汽的清新。是雨後泥土被阳光蒸腾出的丶混合着青草和苔藓的潮湿芬芳。是各种精心培育的花卉散发出的丶清甜而不腻人的香气,芍药丶茉莉丶栀子……交织在一起。还有古木苍劲的枝叶在微风中摩擦发出的丶低沉的沙沙声。

这气息,瞬间冲淡了宫道带来的压抑,也精准地击中了舆内人记忆深处最柔软也最复杂的那根弦。

萧彻那紧闭的眼睫,在踏入这片领域的瞬间,极其剧烈地丶无法控制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搁在狐裘上的手,指尖猛地一缩,深深陷入柔软的皮毛之中。尽管他依旧强迫自己没有睁开眼,但紧抿的唇线却泄露了一丝压抑的震动。

肩舆停了下来,被轻轻放在铺着平整青砖的地面上。王德全恭敬的声音在舆外响起:“王爷,撷芳殿到了。”

舆帘被无声地掀开一角,清晨格外明亮丶带着水汽的清新空气涌入。陈太医和那名沉默内侍上前,小心地搀扶萧彻起身。

当他的脚踏上撷芳殿前院那冰凉光滑的青砖地面时,他终于缓缓地丶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而是一片充满野趣与生机的园林景致。殿宇本身并不高大巍峨,而是依地势而建,粉墙黛瓦,飞檐翘角掩映在参天古木和葱茏花木之间。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自假山石隙间蜿蜒而出,水声淙淙,环绕殿前,汇入不远处一方不大的荷塘。塘中睡莲初绽,粉白的花朵在碧叶间亭亭玉立。荷塘边,几株姿态虬劲的老梅树下,点缀着几丛开得正盛的紫阳花,硕大的花球在晨光中呈现出梦幻的蓝紫色。廊下,几竿新移栽的翠竹挺拔青翠,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丶花香丶草木清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丶宁神的安息香气。

一切都精致丶清幽丶生机勃勃。与那漏风漏雨丶弥漫着死亡与药味的小屋,恍如隔世。

萧彻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他看到了溪边那块他曾坐过丶磨得光滑的青石;看到了那株老梅树,似乎比他记忆中更加苍劲;看到了荷塘边新砌的石栏,样式古朴雅致……每一处细节,都在唤醒沉睡的记忆碎片,带着草木的芬芳和流水的凉意,也带着岁月流逝的沧桑和物是人非的悲凉。

他被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踏上通往主殿的丶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发亮的青石台阶。殿门敞开着,里面光线明亮。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殿内陈设雅致而不奢靡,一水儿上好的紫檀木家具,线条简洁流畅。多宝阁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件素雅的瓷器玉器。临窗的紫檀木长榻上,铺着厚厚的丶触感温软的锦垫,搭着一条素色薄毯。角落里,一座错金博山炉正袅袅升腾着淡青色的安息香烟,氤氲着宁神静气的芬芳。

空气中,那精心营造的安逸丶宁静丶舒适,像一层厚厚的丶温软的丝绒,无声地包裹上来,温柔地抚慰着身体的疲惫。然而,这极致的舒适与精心布置的“家”的感觉,落在萧彻感知中,却更像一层无形的丶温柔的枷锁。这里的一切都太完美,太刻意,仿佛一个精心编织的金丝鸟笼,每一根栅栏都闪耀着柔和的光泽,却冰冷地宣告着囚禁的本质。这里的宁静,是隔绝了前朝喧嚣的宁静,也是隔绝了自由的宁静。这里的安逸,是帝王恩赐的安逸,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安逸。

他被安置在临窗的长榻上。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陈太医仔细诊了脉,低声嘱咐了几句静养事项,便识趣地躬身退下。王德全和夜枭也无声地行礼告退。殿内只剩下他,和那名沉默得如同影子般的内侍垂手侍立在门边。

殿门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清脆的鸟鸣和潺潺的水声。殿内重归一片寂静,只有香炉里安息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以及自己胸膛里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在这过分空旷和精致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萧彻靠在柔软的锦垫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窗外,是精心修剪过的花木,是自由流淌的溪水,是生机勃勃的世界。然而,那扇窗,却成了他与外界唯一的丶被限定的连接。他缓缓擡起枯瘦的手,指尖拂过身上那件崭新的丶象征着亲王尊荣的玄色锦袍,光滑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移宫之变,非是解脱,而是从一方囹圄,踏入了另一方更为华美丶却也更为森严的牢笼。撷芳殿的草木清香,掩盖不了权力场无处不在的铁锈与血腥。身体的牢笼或许正在打开,但心灵的牢笼,那由过往的伤痛丶帝王的猜忌丶以及那封尚未开啓的“柒”号信共同构筑的牢笼,其门扉,才刚刚露出一道沉重的缝隙。前路是未知的深渊,还是荆棘丛生的归途?萧彻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入长榻柔软的靠枕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阳光的温度,却驱不散心底深处弥漫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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