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在候机大厅等了这麽久,就是为了等乘客上齐,她能在登机经过商务舱时,找一找有没有梁希龄的身影。
可惜天不遂人愿,程心的算盘落空了。
唉,也许人家飞的是有头等舱的机型呢……
程心垂头丧气地向前挪动行李,身後突然传来空乘不耐烦的催促。
“女士,可以请您走快一点吗?”
“哦哦好!”程心慌乱地拉着行李,手足无措应着,仓促间回眸,触到一对墨一般深黑的瞳仁,锋利而沉郁。
“没关系。”
一身黑衣的男人撇开视线,嗓音低沉,对着贴心服务的空乘礼貌笑了下,转身在宽敞的座椅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摘了挂在领上的RayBan墨镜,一把戴上。
而在经济舱的末尾,程心终于找到了自己靠窗的小座位,狼狈地攀着前座放低的椅背,摩擦着邻座大叔的膝盖,挤了进去。
她努力想把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抛诸脑後,但她还是忍不住地烦躁,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
入职镜界的第一天,她忙到很晚,快八点才匆匆赶到地铁口,骑上租房中介的小电驴,开始极限看房。
一连几天,月租越看越低,地段越看越差,下班也越来越晚。
在生存面前,人往往是没有选择的。
她看到第十套房子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样的想法。
20平,一室户,亭子间。
老弄堂口进去,走到小路尽头,木楼梯窄得夹肩膀,脚一踩,发出“咯吱咯吱”摇摇欲坠的呻吟。
防盗门是没有的,薄薄一层木板门推开,单人床直接映入眼帘。
没有客厅,没有厨房,厕所门对着床头,马桶嵌在淋浴头底下。
“要就要,不要下午还有人要看的。”
二房东提着钥匙,用身体挡住掉了螺钉的衣柜。
“要!”
程心几乎没有犹豫,“新闻民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鹰晚,新人更是猪狗不如的苦劳力,她几乎天天只能睡在演播室的长沙发上,原本说好要在朋友那里借住两周,结果第一周就只来得及回去一晚。
她太需要一张尽量靠近单位的睡床,哪怕只是片瓦遮身,只要能让她得以喘息。
顾晓英生病之後,程心把原来的房子退了,搬到一套宽敞点的小两居。
说是两居,不过就是房东拿40多平的房子硬生生隔出来的两卧。
程心看重的倒不是面积,而是房东同意她自己自费改造,安装家电,添补软装。她不想让顾晓英一个病人,像她一样住那种破破烂烂丶简陋陈旧的廉价出租房。
工作五年,程心其实存下不少积蓄,若是一个人潇洒过过精致白领的日子不成问题。
但她不是一个人。
辛辛苦苦多少年,一病回到解放前。
母亲的医药费丶保姆护工的雇工费丶搬新房的房租和改装费丶频繁来往医院的交通费,还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开销,一下子就花掉了一大笔积蓄。
为了防止未来某一天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程心不得不掰着指头紧巴巴地过日子,无论是单位的奖金绩效,还是外头的各种私活,只要时间允许,她都不放过。
跑香港这一趟,无疑更让她本就空瘪的钱包雪上加霜。
虽然杨力表示会帮她申请差旅补贴,超出单位上限无法报销的部分由他个人承担,但香港物价高,开销大,她总不能让领导太出血,太难做。
再说这次出差毕竟不是事先敲定好的正式采访行程,万一结果不理想,她要跟领导怎麽说?跟财务怎麽说?杨力这张空头支票,解释权全归他本人,程心压根不敢期望能兑现。
这些问题越考虑,焦虑症越严重,程心前一天晚上已经偏头痛失眠了整夜,现在的她身心疲惫得不行,两只眼睛却瞪得像铜铃,满脑子都在盘旋飞机落地後的计划。
杨力在香港安排的对接,是ontv的摄影记者,也是提供仁衡情报的“线人”,大名马少聪,程心学着杨力喊他“聪哥”。
他们只提前在Line上简单聊过,沟通了一下食宿和交通问题,程心几次旁敲侧击,想试探出他和仁衡的关系丶信息的来源,都反被调笑着怼了回去。
行吧,知道港媒神通广大了,她这种凡人也懒得窥探天机。
出发香港前夜,聪哥突然发过来一份文档材料,内容包括仁衡此次上市计划的保荐人和投行团队,律师团队等,还有梁希龄在港的行程安排,甚至具体到会议地点和餐食忌口。
靠,狗仔啊……
程心战战兢兢,聪哥满不在乎,笑她“生人唔生胆”(胆小怕事)。
截道堵人的事她不敢轻易尝试,还是得先采取婉转点的法子。
邻座的大叔鼾声如雷,程心拿出耳机带上,打开文档,将仁衡研发管线和高层管理的资料捋了一遍又一遍。
张国荣的声音反复在耳边循环,好似把她拉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外国度——
“仿佛我已经登上月球牵不到你手失去重量亦无人来拯救和侯斯顿中断了通讯其实你收到没有
只知我曾经跟你漫游不知道已经失去引力以为仍然紧扣万里差距仍想说多想说你请不要放手”
爱情是什麽,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拥有。
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也曾轻轻地爱过,但随便一阵风,就将爱意吹走。
後来她经过再多风景,都只能背着行囊,当个匆匆过客,连说爱的底气都很少。
人世多艰,各有所苦,肚里没有面包,脚下步履重重,努力活着,就已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