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老摆了摆手,抿了口茶水,将醒木一拍。
“这人啊,啧啧,”折扇一开,臧老又道,“这小员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老爹在时还尚能收敛,等爹爹驾鹤西去他便称王称霸,再无所顾忌,不知收敛。老员外在世时给他指配好的婚事,八擡大轿丶明媒正娶嫁进严家的正妻和後纳的妾室他是拗不过,索性对二位夫人是碰都不碰。可外头却养着还不知道多少相好的‘干儿’‘契弟’,就说他日日与男子同吃同住,哪里还分得出开枝散叶的心思。”
“嚯!还有干儿子干弟弟呢?”台下有人出声,“这‘父子之情’‘兄友弟恭’具体是如何,臧老不妨细细说与诸位听听呗。”
衆人皆露出揶揄之色,好事者跟着起哄,茶楼里人声鼎沸。
“臧老,你说这事儿,到底真的假的?”
“这位贵人,小老儿一早便说了,真假不论,真假不论。”
臧老今日的段子非神鬼志异,但这故事正是迎合了市井百姓喜听坊间逸闻丶情爱纠葛丶乡绅贵人的心理,无论真假,这位“严小员外”的故事势必会借着臧老之口,又从燕都的大街小巷传出去,说书人口中的“不论真假”,模棱两可,十传百传後,只会愈发离奇。
“欲知後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臧老话毕,台下掌声如雷。
邓惜将茶水饮尽,起身就拉着顾栀往外走。
事有蹊跷。
茶楼衆人显然意犹未尽,待臧老离场後仍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话语间尽是谈论着是否真有“严小员外”其人,这些荒唐事是真是假。
“庭朗觉得方才臧老那故事说得如何?”邓惜不动声色地问。
“的确绘声绘色,不过……”顾栀沉吟片刻,斟酌词句道,“权当茶馀饭後一番消遣罢了,若真有此人,行此荒唐事,也与在下没什麽关系,我不过听个有趣,过後便忘。”
邓惜问他:“何为荒唐事?与男子欢好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当下这麽问,只是脱口而出,随即很快便解释道,“我就随便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世间有男子喜欢女子,就不允许男子心悦男子麽?”顾栀很认真地回答,“我倒不觉得这是什麽荒唐事,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两情相悦,重点是‘情’和‘悦’,而非继承香火,若某人喜爱男子却为了绵延子嗣而与女子成婚欺瞒诓骗,那才叫荒唐。”
尽管此时邓惜心头记挂着要事,却仍因为顾栀这一番话而对他另眼相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心尖上萌发,邓惜罕见地躲闪了眼神,待他不经意再次低头和顾栀对上视线,才发现对方神色自然,倒显得自己局促不敞亮了。
邓惜暂时不愿面对心头的异样情绪,只得转移话题问,“那你道什麽是荒唐?”
两人正走在燕都大街上,不知不觉竟在外头消磨了一日时光,眼看着离繁华热闹的街市越来越远,逐渐行至燕郊,顾栀这才道,“有家有业,又受过圣人教诲,却放着家业不顾,成日与人玩闹消遣,当是荒唐。”
邓惜只觉後背一凉,他想起与面前这位小言官的交情,就是对方见他定国公空有个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名头而怒参他一本。如今顾栀这麽说,在他听来,又像是有意无意在点他一般,让邓惜头皮发麻。
“当然,在下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就事论事,怀今你也别多想。”见他神色不自然,顾栀又兀自添了一句,甚至还罕见而亲密地叫了邓惜的表字,却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到了。”见邓惜没说话,顾栀又开口。
“啊?”
“在下到家了。”顾栀指着一处民宅,“多谢怀今送在下回来。时候不早,寒舍也没什麽好招待的,就不请怀今进去歇脚了。明日当值,还请务必去南城兵马司点卯应值,就此别过。”
他礼数周正地朝邓惜作揖,随後转身进了家门,留下一句:“邓兄慢走,改日再见。”
“诶!”邓惜没想到这人走得这麽决绝,一眨眼的功夫连门都已经掩上了,他欲留人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见邓惜彻底将门关上,很快又放了下来。
邓惜转过身,前一刻脸上挂着的无奈笑意瞬间收敛,他面色严肃,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是夜,定国公府。
邓惜坐在书房,桌前是他方才写就的东西。他将纸张叠好,递到对面侍立着的男人手中。
“去查。”烛火葳蕤,他的脸色亦晦暗难辨。
“可要与……”男人低声问。
“不必,谁都不要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