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不打不相识”,很快熟络起来。他们一起由邓父带着习字,听作为私塾先生的顾父讲故事,在离家不远的小河里摸鱼捉虾,踩着岸边长着青苔的石头,双双跌进不深的小溪里,被路过的大人救上来送回家,各自挨了一顿湿漉漉的打。
邓父接到朝中的命令,江南事了,他要回京述职。
“父亲,那咱们还回来麽?”仅仅在苏州住了小半年,邓惜已将这里当成了家,称是“回来”。
“不回来了。”邓父摸了摸他的头,“怀今,燕都才是我们的家。”
邓惜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那我们何时走呢?”邓惜继续问,“我们走了,江南的糕点能带回去麽,还能再见到这麽美的景色麽……”
“庭朗弟弟怎麽办呢,他以後能去燕都找我麽?”
想起顾先生曾同他说过的自己的经历,邓父顿了顿,只摸上邓惜扬起的小脑袋,“今日最後去找弟弟玩儿一天吧。”
对于父亲眼中闪过的复杂神色,邓惜似懂非懂,听到父亲这麽说,他很快便转身,提着步子一路小跑,抓紧见到顾栀的最後一分一秒。
顾栀那时正巧在家门口,身边还坐着一个衣衫褴褛,全身脏兮兮的小孩,看着比他二人还小上一些,孩子把自己缩成一团,脑袋埋到膝盖上,看不清面庞。
“庭朗弟弟,他是谁呀?”邓惜从怀里递出一块点心给顾栀,想了想,又把原本留给自己的那一块给了低着头丶双手抱膝的那个小孩。
“好像是个乞儿,我正打算出门找你,就看见他坐在我家门口,哥哥,他好像你哦。”顾栀对于邓惜将要离开一事全然不知,只当今天仍是寻常他们玩耍的日子,似乎是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邓惜时对方的模样和两人之间的误会,顾栀朝他挤了挤眼睛,轻笑出声。
“哪……哪就像我了!”邓惜鼓着脸,气哼哼地反驳,蹲下来和顾栀一起打量着他。
“他好可怜。”顾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邓惜的胳膊,“哥哥,你说,我要是把他领回家,父亲会生气麽?”
“不,不会吧!”邓惜也拿不准,只是在他的印象里,温文尔雅的顾先生比起自己父亲,实在是温柔极了,“顾叔叔不会生气的。”
“我想也是。”
两人于是并排蹲着,想问问这孩子叫什麽名字,从哪里来,父母又在哪里,却没有得到一句回答。
“那……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邓惜往他身边挪了挪,“好的话就点头,不好的话就摇摇头,庭朗弟弟以後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片刻後,小男孩慢慢点了点头。
“哥哥,你想给他起个什麽名字呀?”顾栀很好奇,“起一个顺口的,好听的,好麽?”
“嗯……”邓惜想了想,他看看顾栀,又看看眼前的小孩,最後只说,“叫……不忘吧。”
——不忘不忘,旧友难忘。
不知道名字背後含义的顾栀听完拍拍手,说怀今哥哥真厉害,起的名字也特别,随後便说让他等等,自己先带着不忘回去洗漱歇息一下,再出来找他玩。
回家前顾栀还说,等过两天不忘休息好了,便能与他二人一起玩耍,到时候邓惜是大哥,要照顾两个小弟弟。
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邓惜突然很想跑回家,他想求求父亲,能不能不回燕都,若真要回,能不能带着顾栀一起,他不想和庭朗弟弟分开。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也许是不愿见到两个孩子分开时的泪眼汪汪,夜里,邓父抱着熟睡的邓惜,登上了北上的船。
待他醒来,一行人早已离开苏州地界。没和顾栀正式的分别,邓惜心里又气又悔,哭闹不止,竟还发了高热,在船上昏睡了几日。等他能再开口说话,慢慢用些吃食,已经回到了燕都郊外。
然後一晃,便是十五年了。
“是你,真的是你麽?”邓惜松开缰绳,朝顾栀走去,他越靠近,脑海中稚子和面前青年的身影便愈发重叠。
那个脸蛋真能“掐出水”的“囡囡”,如今已是玉树临风的小公子,他甚至是通过一本上奏的折子,和自己在十五年後的燕都重逢。
邓惜有些难为情地笑出声,他摇了摇头,想起自己近来总把面对顾栀时心里那骤然泛起的熟悉感归结于自己对这人浓厚的兴趣,无端的丶唐突的,却未曾想,他当真是十五年前与自己相熟相伴的故人旧友。
“是我啊。”顾栀似是在一瞬间放下了先前所有的疏离客气。他牵着踏云,施施然和邓惜对视,“哥哥,很久很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