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旧梦喃喃
柳凭逸在槐州举兵谋反,声势虽大,却也在极端时间内被平复,饶是前期他又是收买人心又是豢养军队,最终都只如草台班子扯虎皮唱大戏,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两名主犯悉数被擒,柳凭逸的家眷丶心腹被拘禁,而当邓惜询问起该如何处理那些被柳氏以各种名义拉拢进私人军队的其馀人等时,楚泽昭不复生剜柳凭逸时的暴戾,只道这些人不过是被逆贼蒙骗,若心中未有反意,便无需治罪,只教他们在槐州安顿下来,各人名姓皆登记造册,悉数编入匠籍,世代不得脱籍。
一场叛乱,终是尘埃落定。衆人在槐州简单修整几日,随王师踏上归途。
楚泽昭有心,想再留槐州几日。原因无他,只因此地与大漠极近,常年有不少异族人与本地商人往来互市,民风较燕都也更开放些,多的是京中见不到的景象。楚泽昭面对逆贼时的确狠戾残酷,杀伐果断,但他爱玩的性子也确实名声在外。如今,眼见槐州处处都是寻常不曾见过的新奇景色,他又恢复了爱看热闹的性子,自然想多流连几日。
只是自他离开燕都,催他班师回朝的折子就如狗皮膏药般紧随其後。群臣先是不肯放弃地劝他调转马头,只需派出军队镇压反贼便可,眼见这些“良苦用心”如同石沉大海般得不到一点回应,衆人又开始劝他可派先遣队伍,不必亲自上阵;而当他们得知楚泽昭率领王师成功拿下柳凭逸和谈晋二人,又很快调转风向,称赞陛下骁勇善战,实乃大燕之福。
可当衆人在得知王师得胜後,抻着脖子往城外望了几天却不见王师凯旋时,又纷纷开始新一轮陈情,只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望陛下速速归京云云。
楚泽昭可以对这些折子视而不见,可架不住每日都有尽职尽责的宦官将它们堆到御前。纵使皇帝一本都懒得翻开,但也架不住桌案上越堆越多的上奏折子,直到这一日终于是摇摇欲坠,哗啦啦倒下,散了一地。
楚泽昭袍袖一甩,十足地不耐烦,“全都拿去给朕烧了。”
从正厅天井飘来的浓烟,呛得人直咳嗽。
邓惜还未走进正厅就闻到这味道,他有些担心地皱起眉头,心说眼下顾栀生着病正在房里睡着,也不知这味道会不会呛着他难受。
自被邓惜救下後,顾栀紧绷了多日的心神猝然放松,又因亲眼目睹楚泽昭生剐柳凭逸胸口而受到惊吓,回去後竟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邓惜心疼得不行,罕见地不再劝楚泽昭速速班师回朝,而是跪在御前陈明顾栀病情,希望可以等人身子痊愈再一道上路。
楚泽昭大手一挥,准了。丝毫不知是自己那日的暴戾行径诱使顾栀发了病。末了甚至还照例关切了几句,又命人请槐州城里最好的大夫为顾栀瞧病,甚至还揶揄了邓惜一番,“怀今,你不再向朕讨点什麽?”
“啊?”邓惜满心满眼都是顾栀的病情,罕见地走了神。
楚泽昭将他的失态全数瞧在眼里,沉吟片刻後,又恢复了往常与他开玩笑一般的神态,“定国公,你可还记得此行往槐州来,所为何事?”
“回陛下,是为平柳氏谋反而来。”
“如今反贼已擒,但後续还有些需要处理的事,你当不当出力?”
“自然是当的,全凭陛下吩咐。”後续确实有一堆烂摊子,等着邓惜丶江流等人收拾,只是如此一来,他势必会少许多陪伴顾栀的时间,思及此,邓惜心头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似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楚泽昭下一句话便是,“既如此,那朕便命你——这几日,就在顾栀床前侍疾吧。”
邓惜大喜,赶忙跪下谢恩。
楚泽昭摆手,“朕既已记起与他顾家的这段缘分,自然不会薄待他。只是这几日顾栀在床上歇着,见到朕又得费劲起身行礼,属实麻烦,那便待回京後,朕再去看望他吧。”
“谢陛下恩典。”
顾栀在偏厅卧房休息,对彼时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他实在太过疲惫,哪怕先前大夫来瞧病时给他扎了几针他都未醒来,只是在昏沉的睡梦里微微蹙眉,口中似是痛苦呢喃几句,很快便沉入更深的睡眠之中。
苍白的脸上不见一点血色,唯一算是有些颜色的,竟是顾栀眼下两处乌青。双眉微皱,薄唇紧抿,他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被褥之下,是随着微弱呼吸起伏的胸膛。
一想起一月之前二人分别之时神采奕奕的人遭逢变故缠绵病榻,站在一旁的邓惜双拳愈发攥紧,恨不得以身相代。
天井处,几本折子终是被烧成了灰,楚泽昭觉得乏了,摆摆手就称自己也要去休息,让几位卿家且自去,邓惜领了命,从正厅回到偏房来。
他刻意放轻了推门的动作,室内一片安静,连木门被推开时轻微的吱呀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赵籍正坐在顾栀床边,见到来人,忙竖起一根手指于嘴边,示意邓惜噤声。
邓惜了然,手里本就缓慢的动作愈发慢了些。
习武之人脚步极轻,邓惜努力克制自己的步伐,撩起衣袍,提靴而行,小心翼翼。
待走近,见床上的人仍昏睡未醒,邓惜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定国公,”赵籍拉着邓惜往旁边走了两步,用气声道,“方才来了人,说庭朗的药快煎好了,劳驾你在这陪着,在下去竈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