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傅识还躬着身,顾栀自觉不敢受此大礼,赶忙想站起来虚扶他一把。可起身的动作才至一半,就生生被旁边的邓惜按了下来。
邓惜将手搭上顾栀的肩膀,微微施力就将人重新按回座位。意思再明显不过,傅识这一礼,他应该受着。
顾栀微微挣了一下,可邓惜抚在自己肩头的动作看似轻柔,实则却让他难以动作,皆是徒劳。眼见无法起身将人扶起,顾栀只好开口道,“博闻,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不提便罢了,还是先坐下吧。”
傅识这才重新落座。
听见邓惜一声不大不小的冷哼声,却见他没拿正眼瞧自己,傅识苦笑,“若我说,此事我有苦衷,你们信我麽?”
岳伯将一坛玉逢春和三只空杯放在桌上,又让不忘送了些热乎吃食,看着坐在正厅里的三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带着疑惑懵懂的不忘退了出去,从外头替他们掩上了门。
气氛再次闷了起来。
傅识话毕,邓惜虽并未开口接过话头,但却将三只空杯都斟上了酒,破天荒地将第一杯放到了傅识面前。
“博闻,说吧。”还是顾栀开了口,他亦明白邓惜此举的含义,只是他知道坐在自己旁边这人平日里或许大喇喇惯了,但真面对亲近之人生起气来,定是别扭得紧。
傅识伸手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玉逢春一饮而尽。他本就不大会喝酒,如此着急忙慌,难免被有些辛辣的酒液刺激得喉咙发紧呛咳出声,面色“倏”地红了起来,他忙用袖子掩住口鼻,竭力忍住咳嗽。
“不会喝就慢点喝,逞什麽能。”邓惜夹了一筷子酱肉放到顾栀碗里,又夹了加一筷子给傅识,末了还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面色不佳,动作不雅,连带着关心都硬邦邦的。
“抱歉,抱歉。”傅识慢慢平复了呼吸,却也没动桌上的筷子。他长呼一口气,坐正了身子,终于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悉数道来。
……
傅识只在最开始喝了一杯玉逢春,之後就只啜了几口白水。他耸了耸肩,像是因为把这些话说出来後终于能暂时卸下肩上无形的重担,“想必你还记得,我父亲还在时,和首辅杨希岳,几位阁老都有些交情,那时家父能坐到礼部尚书的位置,少不了这些早就在朝中扎稳根基的‘老人’提携。如今朝中不少官员按辈分来排,我都得尊他们一声世伯世叔。”
“这偌大朝堂说白了就是一张张人情织就的网,谁不是身在网中,一面拉着网得些利益,一面又被缚在网中,难得自由。”
邓惜总算听了个明白,他仰头饮尽杯中的酒,皱着眉道,“所以,你是说朝中几位阁老大人早就默默形成了想扳倒霍引的联盟,正搜罗着再纠集些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来,便借着人情关系想通过你来说服我,可是此意?”
“正是。”
“若你不愿当这桥梁呢?”
“怀今。”傅识摇了摇头,脸上浮现的神色,是邓惜和顾栀从未见过的失落。
“你们也知道,傅家发家就是靠着遍及各处的耳目,要维持这些,势必得打通各方关系。”
“他们今日能拉着你针对霍引,明日就能因你不入局而随便借个由头挖个坑让你跳。怀今,我与你不同,你哪怕是个衆人口中的纨绔子,但背後终是靠着‘定国公’的名头大树遮阴,只要陛下不收回这个封号,那麽它将为你邓家带来世世代代的荣耀。”
“而我……”傅识擡手撑着额头,他分明只喝了一杯,此刻却如同醉了一般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傅家虽为官久矣,但总归没有强硬的倚仗。一朝一夕间保不齐就能从天上掉到底下,你看那谈晋从人变鬼,不也是须臾之事。”
“怀今,庭朗,我不能拿傅家来和他们对抗。”
“但是今日这老货在我这儿可尽出洋相,难道明日,他就该将矛头对准我定国公府了麽?”
“他们忌惮你,忌惮你的名头,可他们不怕我。”
“若你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中,饶是他们再猖狂,又能奈你如何?”邓惜明白傅识的苦衷所在,但他仍是对傅识的话感到不解。
诚然,在朝为官者,若说是完全的清清白白定是不可能,但他知道的傅识绝非那阴毒狡诈的奸人,也非仗势欺人的小人。难道他不愿入局,那些在朝堂争斗中如鱼得水的官员还能凭空捏造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傅识麽?
“如何不能呢?”傅识似是早料到邓惜会如此问他,“人言有时比利刃更能杀人。”
气氛僵持不下,傅识此话落毕,邓惜久久不再开口。
他的气愤早在杨希岳叫嚣着傅识骗他时就已经尽数发了出来,如今面度自己多年的好友,他更多的是觉得失望。
“博闻,我知你苦衷,也理解朝中言官拉拢派系勾心斗角,但你不该……不该用顾栀的事来……罢了,不说了,时候不早,你也回吧。”
傅识重新站起身,再次向二人拱手,“我知道,所以,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