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言视线扫视一圈,见戏班衆人浑然未决,已是开始各自忙碌,便折身,朝一旁角落走去。
戏班其馀人皆各自忙碌,只有一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一步一步跟在饶言身後,最终停在饶言面前。
此人方才走在队伍最後,又猫腰擡着沉重的木箱,故而未显身形,眼下他站到饶言对面,竟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百春班的班主。
“做什麽?”饶是那人不论身高还是气场皆有威压,站在他对面的饶言似浑然未决,他甚至轻笑出声,擡起头直直与那人对视,“莫非眼下我做什麽都还要过你的目麽?”
眼前这人早没了先前混在戏班里低眉顺眼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沉默地盯着饶言,半晌才开口道,“主人让我盯着你。”
听他这麽说,饶言嗤笑一声,露出和他一贯温和做派极其不符的轻蔑神态,只是那往日含情的眼里,比起轻蔑,更多的是复杂的森然。
似乎是某种感情强烈到极致後骤然归于平静一般,又如同那一双瞳仁无法承载这般沉重强烈的情感,而骤然熄灭了眸中原该闪耀的星火,只馀无光晦暗。
他想越过男人离开这逼仄的一角,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去路。
重新退回角落,饶言也不恼,脸上的笑意却是愈盛。可他越是这样,眼中的色彩就越是灰败。对面这人不为所动,似乎打定主意要等饶言一个答案。
二人沉默的对峙着,良久,饶言轻声开口,“滚去告诉你的主子,我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况且,此事非是他逼迫我做,而是我早有……”饶言顿了顿,大氅之下,一双手已是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发白,手指冰凉,“早有此意。”
“如此,再好不过。”对面这人颔首,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你也不必现在就赶我走,待我亲眼见到你办完此事,自会同主人复命。”
饶言用肩膀撞开拦在面前的人,“随你。”
他慢慢恢复如常神色,欲重新走回戏班衆人之中,却最终还是停下脚步,背对着来人,那身形落在旁人眼里,宛如残冬寒雪中一株红梅,落在枝头的霜雪要将那枝头花朵打落,将这残枝压弯,但饶是如此,它仍不认命一般挺立于风雪之中。
在那人沉默的注视中,饶言再次开口,他的声音细听上去,竟有些发抖,连带着说话时,身形也微微发颤,“我会完成我该做的,还请你们,也需兑现诺言……”
男人看着饶言的背影,点点头,似是才发觉这人背对着自己不能看见,于是又开口,却只说了四个字,“如你所愿。”
戏台外不远处,是杨府今日设宴的厅堂,随着吉时临近,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厅堂内更是愈发热闹。
鼎沸人声穿过长廊,飘落到饶言耳边却已不是那麽真切了。
他将大氅向後一甩,越过戏班衆人,径直向方才被男人擡进来的,眼下放在最角落的一只木箱走去。
今日宴席的确热闹,甚至杨希岳又将霍引邀来,仍是请他坐的上座。
主客之间几番客套之後,便是正式开席了。
不断有人走来主桌向杨希岳敬酒祝贺,说些短短几月,杨府好事接二连三一类的奉承话,由奶嬷嬷抱出来见客人的杨小公子手上和脖子上都戴着精巧的金镯金锁,吃饱喝足後嘟着嘴俨然入睡,就是这般模样,也已是被衆人吹捧到天上去,不过是个一岁小儿,就已经成了衆人口中日後大燕栋梁之材。
杨希岳大笑着举杯同四面八方而来的客人痛饮,很快就有了三分醉意。
直到他得空重新坐回席上,一旁的霍引才幽幽开口,所说却并不与今日喜事有关,而是兀自一句,“杨大人,前几日丢的‘东西’找到了吗?”
杨希岳脸上有片刻疑惑,好像在费劲地听懂对方同自己说了什麽。很快这疑惑被警惕取代,又最终因为酒气上涌糊了神志而变得茫茫然起来。
他盯着霍引几息功夫,待茫然散去,他大笑着端起酒杯,毫不在意般笑到,“哈哈哈哈,不劳指挥使挂心,丢了个下贱东西罢了,烂在外头泥里,没了,就没了!来,喝酒!”
他笑着举起酒杯,将里头的佳酿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转过身,伸出手去逗弄熟睡的小儿,“是不是啊,爹爹的宝贝心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