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权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那些人将他唾为佞臣又如何,不还是要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小心奉承。
从古至今的赢家,唯手握权柄者耳。
自从有人为他抛出这一机会始,霍引知道,自己便再无回头之路。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几句词的功夫,霍引还在出神之际,这出戏就已到了尾声。
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
“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一句“当报还”还未落定,甚至台下诸君已准备鼓掌喝彩之时,饶言缚住的双手突然用力挣开木枷,整个人猛地向前腾跃而起,速度之快,教人只能见到残影。
一时间,木枷碎成两片,随着饶言的动作往两边飞开,衆人甚至来不及看清饶言的动作,就看他跃下台来,像是突然飞至杨希岳面前,紧接着,就伸手做了个向前一递的动作。
至此,仿若时间凝固,周遭霎时静了下来,戏台下坐着数十人,却在这一刻,连呼吸都猝然无声了。
也许只有几息功夫,可诡异的沉默却好像将时间拉撑得极冗长。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坐在杨希岳身边的霍引。
他看见饶言还维持着先前的动作,手里握着什麽东西,直直向着杨希岳的胸前。随着对方的动作,他突然觉得脸上温热,似是溅上了什麽东西一般,擡袖一抹,就见星点鲜红。霍引脑子如同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空了一瞬,再擡头时,视线不自主又随着饶言的动作看去。
突然,他猛地睁大双眼——
就见杨希岳原是深灰色的长袍,胸前犹如突然染上一朵艳丽的花儿。这花同这身衣服简直格格不入,突兀非常。
再定睛一看,哪里有什麽花朵,分明是汩汩冒出的殷红鲜血。那鲜血甚至方才已溅上了霍引的脸。
鲜血自杨希岳胸前喷出,那里眼下正明晃晃插着一把匕首。刀身已悉数插入胸前,只馀刀柄被饶言紧紧地握着。他似是仍嫌不够,此时还用力将匕首往杨希岳胸中拧去,只恨这匕首太短,不然定是能将他捅个对穿,将人牢牢钉在椅背之上。
杨希岳自然也是反应过来。在短暂地失神後便是锥心的疼痛。他还维持着半靠椅背的动作,眼下不可自抑地发出大叫,却仍是一脸惊恐惶然的表情,仿佛上一刻还沉浸在戏中,下一刻却骤然遭此不测。
先前似是凝固成冰的气氛,随着杨希岳的痛呼而碎裂一地,整个院内瞬间充斥着慌乱和惊恐。
与衆人四散逃命的狼狈不同,饶言猩红着双眼。他还穿着戏袍扮着装,可那一张本是呈现名妓玉堂春的面皮,此刻却狰狞如索命的恶鬼,他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个圈後拔了出来,又朝着杨希岳的脖颈刺去。
只可惜在染血的刀尖即将划破脖颈皮肤之际,饶言终是被反应过来的杨府下人狠狠按在地上。他的双手被捉住,家丁将他的手臂向後一扭,一下便卸了他的胳膊。
饶是被四个壮汉按在地上,饶言仍在不断挣扎。他奋力擡起头,死死盯着被其他人试图慌忙止血的杨希岳,眼中杀意并未消退半分。
看着看着,他双眸流下两行泪,将脸上的油彩糊作一团。
“杨希岳,你死不足惜!”饶言喊得声嘶力竭,他伏在地上,直勾勾看着杨希岳的脸色越来越灰败,逐渐进气多出气少。
就见大燕大名鼎鼎的杨阁老,微微张口,发出“嗬嗬”的声音,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他一只手攥着自己胸前已是染血的衣衫,另一只手还搭在扶手上,手指微微擡起似是打着节拍,仿佛仍沉浸在那一曲《苏三起解》之中。
“老爷,老爷!”何有双手按在杨希岳胸前,他是真的慌了,甚至还来不及对饶言生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心思,“快去喊大夫——”
然而,杨希岳注定等不来能救他性命的大夫。
“我……我……饶……”杨希岳一个“饶”字落在空中,不知是喊的饶言,还是求饶。
他的胸口由先前剧烈的起伏逐渐不再动作,攥紧衣衫的手也慢慢松开,无力地垂落身侧,那一只打着节奏的手指最终还是滑落于扶手一端。
杨希岳到死都没想到,为什麽自己会在儿子周岁宴的这日,在一曲最爱的《苏三起解》之後,骤然被自己素来欣赏,甚至妄生些许邪念的百春班班主,用一把匕首,结束了性命。
他在与饶言的对视中慢慢没了呼吸,他面上涕泪混作一团,好不狼狈,整张脸痛苦地扭曲在了一起,却到死都没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