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顾栀,霍引稍微缓和了脸色,“庭朗如今已被我的人带到了南镇抚司……”
自他一开口,邓惜就将视线转了过来。
下一瞬,霍引整个人就被揪着衣领被邓惜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他那一身金贵大氅拖到地上卷起几缕尘土,上头的毛领子更是在邓惜手里被用力地攥着,随着力道愈发收紧,霍引甚至産生了一种邓惜直接掐住自己脖子的错觉。
他终是不在优哉游哉地双手藏在袖中,而是一边伸出手握上邓惜的手腕希求对方松开力道,一边赶忙解释,“你……放心,得了我的吩咐……没有人会为难他,眼下他不过是……好生待着而已。”
邓惜显然不信他的话,过去种种与此情此景,新仇旧账一起算,他并没有丝毫想就这麽放过霍引的意思。
傅识则似看客一般稳稳坐在一旁,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品着自家上好的茶叶,全然不似造成眼下这般局面的关键之人。
邓惜体内毕竟馀毒未清,突然的心焦与愤怒让他又是一阵晕眩,拽着霍引连着往後踉跄了几步。
霍引不知其中缘由,但傅识看得真切。直到这是,他才幽幽开口,摆出一副和事佬的做派,“好了好了,怀今,没听方才霍千户说麽,庭朗如今好好的,不必忧心。”
他说这话时,皮笑肉不笑,语气中听不出究竟是幸灾乐祸还是真情实感。
“你们到底想干什麽……”邓惜狠狠一推,将霍引推开自己三两步远,他也勉励稳了身形。
眼前这般光景,他不知道傅霍二人到底是什麽关系,霍引前来傅府,又是为哪般,而若傅识仍要将他困在此处,他又该如何从中周旋。
纷乱的思绪接踵而至,邓惜只觉头疼欲裂,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他终于後知後觉地意识到,先前傅识给他下的毒,似乎并不是睡一觉起来就能解的,此毒应是随时可能发作,这也就是为何傅识并未多派人手盯着卧房,因为他猜到了,哪怕自己清醒过来,也未必能就这麽顺利地离开傅府。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傅识冷笑一声,看看霍引,又看看邓惜,“怀今啊,你我许久未见,我便想多留你些时候,毕竟你久未到我府上留宿了。可谁知就是这麽不巧,竟赶上霍千户来我这儿请你,这可叫我好生为难呐。”
“不过……”他话锋一转,仿佛眼下的局势悉数掌握在手中一般淡然道,“他想把你从我这儿带走,似乎也并不是件易事。”
“来人——”
几乎就在傅识出声的瞬间,先前那黑衣男子就已经领着几位同样夜行衣打扮的男人从天而降,以包围之势将邓惜和霍引围住。饶是跟在霍引身边的锦衣卫已是将腰间的绣春刀抽出,在这些黑衣人面前,也如同徒劳。
霍引只带了三名锦衣卫在侧,可黑衣人却领着近十人,且各个手持短匕,在黑夜中闪着骇人的寒光。
“傅识,你好大的胆子!”霍引方才被邓惜掐住脖子,现下说话尚且有些费劲。他竭力忍住咳嗽,亦将腰间的绣春刀抽出,刀尖直直对着傅识,“我乃锦衣亲军千户,邓公亦是定国公身份,你的人如今把我二人围住是要作甚?一个朝廷命官,一个皇权勋贵,你是想把我二人杀了不成?”
眼下霍引绣春刀在手,语气凌厉,合该是有几分震慑人的气势。但傅识却在听到他这番话之後哼笑出声,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般,“我没听错吧,霍千户,霍大人,您刚刚说了什麽?”
身前是几名锦衣卫对他虎视眈眈,傅识仿若未觉。他伸出手,指了指霍引,又指向邓惜,当过去那副老好人的面皮悉数被他自己揭下以後,他好似终于露出了可怖的本性,眼底的嘲讽,更是赤裸裸地摊开在二人面前。
“霍引,你是怎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还需要我在邓怀今面前细细说来麽?竟还好意思自称朝廷命官,我倒是未曾见过哪个国家栋梁在天子脚下乖顺雌伏,求着他好好疼你的吧……”
在属下面前被这般扯开遮羞布,霍引的呼吸愈发急促了起来,他猩红着一爽眼睛,手中绣春刀向前一递,刹那间就在傅识的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你给我闭嘴!”
眼见主子见了血,几名黑衣人登时按捺不住,朝霍引和几名锦衣卫围拢而去,两拨人水火不容,似乎下一刻便会大开杀戒。
就连邓惜都因着这剑拔弩张的情势紧张起来。
可最後,还是身在漩涡中心的傅识率先开口说话。只见他伸出二指摸上脖颈的伤口,在看清指尖上的血痕之後,他仅是微微皱眉了一瞬,而後,竟是又笑了起来,“无妨无妨,诸位这麽紧张作甚。”
这话是朝着黑衣人说的,这些人听到傅识表态,也有所收敛。
傅识将血渍随意地蹭在衣袖上,又转头对邓惜说,“至于邓怀今,我二人算是多年旧友,就连陛下都说了,他邓惜担得起着大燕‘天字第二号纨绔’,一个不过是仗着祖辈恩荫混到如今的纨绔子,定哪门子国,得哪门子公?不过一草包废物尔,这麽多年,也是难为你这般浪费门楣,叫我费尽心力与你成为朋友却又无所攀附了。”
“怀今,你说我说的可对麽?”
邓惜直直迎上傅识的眼睛。这是他自幼认识的好友,知他性格,知他为人,曾经也不是没有劝过他用心于公事,却在知道自己就是这般性情之後摇头笑笑,同他说那就做个人间逍遥客又有何妨。
就是这样一个他自以为了解对方,而对方也十分了解自己的傅博闻,眼下却在他面前变得如此陌生,如此玩味地将一顶“纨绔”的高帽,就这麽明晃晃扣在了他邓惜的脑袋上。
当这麽多年维持的东西啷当破碎,露出龌龊阴暗的真实後,这些猝不及防的真相就如同那施了咒的紧箍,直叫他头皮发紧,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