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面上问的是踏云和其他马场里的马,实际却颇有一番深意。
邓惜尚不清楚楚泽昭来意,但已是在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顺着他的话答道,“有劳陛下记挂,微臣也许久未去跑马了。不过马儿们有人照顾,想来应是好的。”
“哦,你也许久未去了?”楚泽昭挑了挑眉,将杯盖轻轻盖上茶盏,颇有深意地问,“倒是未必吧?朕怎麽听说,前阵子你似乎按捺不住,想将‘马儿’放出来跑一跑了?”
电光石火间,邓惜便骤然明白了楚泽昭的言外之意——那日他试图调用邓家那支守卫营救顾栀的事还是被楚泽昭知道了。
可是当时霍引将玉牌交还给自己时,分明提醒过自己,楚泽昭当时尚不知情,若只在这短短几日就叫他知晓,唯一的可能便是霍引最终还是将此事捅到了楚泽昭那里。
他说了什麽,怎麽说的,邓惜尚未可知,因而不敢妄下论断。
他心中一番计较之後,只得先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擡起头,然而迎上楚泽昭笑吟吟的眼睛,却只觉周身一阵森寒。
只不过,既然楚泽昭并未明说,他自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的思绪飞快,只三两步上前替楚泽昭将茶水重新添满後,便恭敬道,“陛下有所不知,眼下冬日时常下雪,到底不太适合跑马,它们虽是良驹,但微臣到底是心疼的,总不好叫它们在冬日里摔了碰了。若是它们在马厩里待得厌烦,微臣倒是会命人牵出来在马场里头慢悠悠散散步,毕竟总将它们拘着也是于心不忍。”
楚泽昭手边的茶盏里重新添上了温热的茶水,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杯壁探了探後又收回了手,两根手指搓了搓指腹,却没有再端起茶盏,只是道,“是了,就怕它们待得烦了,有朝一日撅起蹄子将你那马厩掀翻,若是这般不够又出来作乱,那可就糟了。定国公,朕知你是爱马之人,可它们终究只是没感情没思想的畜生,出了事,生了祸端,可都得是你这主人家担责呢。”
邓惜心口一紧,他知道楚泽昭在这件事上已是动怒,可面上却还打算大发慈悲地给他留几分馀地,“谢陛下教诲,臣谨记于心。”
“管好你的‘马’。”楚泽昭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说话间也不再有方才来时同邓惜客套的温和客气,他擡步朝屋外走,只留下一句话,“姓傅的来年开春问斩,他托人递了话来宫里,死之前有几位想见的人,其中就有你和顾栀,找个时间,你们去诏狱再见见他。”
“臣领旨。”
傅识被处斩的消息来得突然,但也确实有迹可循。饶是他眼下还是嘴硬着不肯多说,光是从傅家查抄出来的物证,也足以将他的罪名牢牢钉死,再无翻盘之可能。
先是城北马场,又是傅识问斩,两个消息骤然被楚泽昭带来,已是搅得邓惜心口不宁,校场演兵自然也不了了之,还未到下值的时辰,他便早早离开了南城兵马司,往燕都城的长街上走去。
好容易一个晴日,街上来往百姓不少,大家都趁着难得的好天气走出家门,故而一条望不到头的长街,此时正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邓惜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以往相熟的酒肆门口。
老板一见他,便热情地迎了上来,招呼道,“呦,贵人!许久未见!”
邓惜朝老板笑了笑,一时不知自己该离开,还是该往酒肆里去。
好在老板很快就拿出一小坛酒递到邓惜面前,热切道,“您尝尝,这是小店新酿的姜枣酒,您拿去尝尝!”
邓惜之所以是这家酒肆的老主顾,正是因为对他家酿造的“玉逢春”情有独钟。只可惜眼下是冬日,新的“玉逢春”需得到来年开春才能啓坛,这也是佳酿得此名的缘故。
眼下这一小坛姜枣酒杯放到了邓惜怀里,他这才回过神来,想婉拒,但动作却被老板扣住,“冬日里喝姜枣酒最是滋补,这酒啊是最近才酿的,您打开闻一闻,品一品,绝对是上品!眼下还没取名呢,贵人赏个脸,给它起个名字如何?”
“我麽?”邓惜打开酒坛上的红布,登时就嗅到了自坛中而出的酒香。
店家又拿出一只酒杯,另开了一坛,将酒水倒入杯中,请邓惜细品。入口先是生姜霸道的辛辣,几乎是一瞬就占据了口腔,不过这阵辛辣过後,很快就能品出红枣的甜香。
若是在冬日里温上一壶饮下,当真是能让人由身至心都暖和起来。
他看着怀里一小坛姜枣酒,突然很想此刻就疾步往家赶,同顾栀一道把酒对坐,把恼人的风雪一道关在门窗之外。
“如何?贵人可有想好此酒叫个什麽名字?”老板讨好地问。
“不如就叫……”邓惜品了品口中回甘,沉吟道,“雪融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