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轮椅扶起来吧。”江云归对宋长清说,“告诉技术队,洗衣机里的结晶不用化验了。”
他最後看了眼长椅上的姐弟俩,陈雨桐正用袖口给小满擦眼泪,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窗户落在他们身上,却暖不透那片蜷缩的影子。
塑料星星被陈雨桐重新别回领口,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点笨拙的光。
走廊尽头的风还在吹,带着廉租房特有的丶混杂着霉味和清洁剂气息的味道。
江云归拉了拉警服的领口,转身往楼梯口走。
每一步踩在水泥地上,都像是踩在那栋老楼的木板上,吱呀作响,像谁没说出口的叹息。
江云归走到楼梯口时,停了停。
金属扶手的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暗沉的铁色。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上面,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像老楼里终年不散的潮气。
好像有什麽记忆在脑海里浮现。
血迹丶烟头丶破旧的房屋。
江云归轻轻摆了摆头。
萧停川站在楼下的台阶上,背对着他,手里的车钥匙不知何时收了起来。
风掀起他风衣的下摆,猎猎地响,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沉郁的气息。
“你说,”江云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麽,顺着楼梯扶手的纹路往下淌,“她熬了多少个晚上,才算出那个浓度?”
萧停川没回头,只是望着社区办公室的窗户。玻璃上沾着层灰,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影子。
陈雨桐还坐在长椅上,怀里的小满大概是哭累了,一动不动。
“十七岁,”萧停川的声音有些哑,“我十七岁的时候,在跟人比谁跑得更快。”
江云归慢慢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却还是能听见水泥地面传来细微的回响,像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想起现场那本被撕得只剩几页的画册,紫色的太阳底下,歪歪扭扭的数字“315”。
“3月14号,”他低声说,“她大概觉得,那是个好日子。”
萧停川终于转过身,眼里有红血丝。
“好日子?用自己配的药……”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又想起这是社区,捏着烟盒的手指紧了紧,又塞了回去。
宋长清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脚步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
“轮椅扶起来了,”他说,“技术队那边也回话了。”
江云归“嗯”了一声,目光越过他,又望向那扇沾着灰的窗户。
阳光被云遮了些,玻璃上的影子淡了下去,只剩一片模糊的白。
“孩子们……”宋长清犹豫了一下,“社区说先安排到临时救助点,明天联系福利院。”
“陈雨桐的学籍,”江云归突然开口,“跟学校说一声,先保留着。”
宋长清愣了愣,点了点头。
风又吹过来,带着廉租房那边飘来的霉味,混着社区门口垃圾桶里透出的馊气,不太好闻,却格外真实。
萧停川往停车的地方走,脚步放得很慢。
皮鞋踩在碎石子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沙漏里漏下的沙。
江云归跟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现场阳台晾着的那件灰蓝色小衬衫,袖口绣的星星歪歪扭扭,针脚却很密。
“你说小满胳膊上的伤,”江云归的声音被风吹得散了些,“真是摔的吗?”
萧停川的脚步顿了顿。
车钥匙又被他摸了出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金属挂件。
“是不是,还有什麽意义?”他说,“反正疼的是孩子。”
车停在路边,灰扑扑的,蒙着层薄尘。
萧停川拉开车门,没立刻坐进去,只是倚着车门,望着社区办公室的方向。
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一点,落在他的肩膀上,却没什麽温度。
江云归也靠在车身上,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塑料星星挂件。
和陈雨桐领口别着的那枚很像,边缘都磨得发毛。
他想起卷宗里的照片,□□坐在轮椅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怀里抱着个孩子,大概是小满,笑得露出两颗小牙。
“以前总觉得,案子总有个是非黑白,”江云归的指尖反复蹭过星星的棱角,“现在才发现,好多事……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