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晨光熹微,他睡意全无,睁开眼,去摸床头的手机,点划着,打开加密相册。
2009年春,剑桥刚下过一场雨,还很湿冷,但雨後初晴,阳光异常明媚。
高文瑾兴高采烈地硬拉着他在数学桥前合影。
这是他15岁以後和高文瑾的唯一一张合影。
那一年他刚刚收到剑桥医学院的offer,也是他15岁一个人被扔到英国後,高文瑾第一次来看他。
整个高中,梁希龄和高文瑾除了支付他的学费和住宿费,并且找了两个非常惹人生厌的叔叔做他的境外监护人之外,没有管过他生活上的任何事,连夥食费都要他自己去找青少年part-time兼职来挣。
成绩差了马上威胁放弃他,成绩好了就像发工资一样象征性地打点钱,改善一下他的夥食,他一直处在一种随时会揭不开锅的恐惧之中,叛逆都不敢真叛,边叛边考虑下周吃什麽。
千辛万苦拿到offer,他们的投资项目终于有了回报,梁希龄很大牌,致电慰问,高文瑾终于屈尊飞了趟英国,膜拜一下她的梦中情校。
他被迫跟在高文瑾後面陪她逛校园,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世界上最虚僞的女人。
明明前一秒还在因为他要求支点钱买辆车大发雷霆,下一秒就能笑逐颜开地拉着他对着镜头比耶。
但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明白,其实最虚僞的那个人是他。
高文瑾到英国来看他,他明明开心到从床上蹦起来,但当面只会摆臭脸,冷言冷语故意气她,连难得的合影机会都要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瞥开眼睛。
他多希望时间能倒转,他没有跟高文瑾闹脾气,没有争吵,没有车祸,高文瑾还在他身边,他随时可以打个电话,和妈妈聊聊自己生活的难题,情感的困扰,心里的愁绪。
但这些美梦被他亲手打碎了。
照片里17岁的梁肇元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闪烁着别扭,矛盾,挣扎的情绪,僞装着凶狠,藏匿着脆弱。
跟今天程心的眼睛一模一样。
都是撒谎的眼睛。
那天高文瑾也看出来他在撒谎了吗?他希望她能看出来,这样他的羞愧和悔恨能稍微少一点。
他拇指摩挲着屏幕上高文瑾的笑容,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沉进梦里。
……
闹钟定在八点,但是还没到点,房门就被敲得“咚咚咚”直响。
梁肇元硬被吵醒,头痛欲裂,精神恍惚地坐起来。
昨晚他开了免打扰,不会是客房服务,团队的人也都回家了,还有谁知道他在这里,这麽早来找他?
他脑子不清醒,抽疯了,一瞬间还以为是程心,睡衣扣子都来不及系全慌慌张张跳下床,腿撞了一下,结果门一拉,是梁希龄阴阴沉沉的脸。
“怎麽策略会结束了也不回去?”
他一边问,一边斜睨了身後一眼,示意秘书回避。
“今天还有午餐会,懒得两头跑。”梁肇元很失望,也很厌烦,恹恹回了句就要关门。
梁希龄手一擡,推开门,年纪虽大,步伐却快,直接大步闯进来,两只鹰一样上扬的眼睛飞速在房间里扫了一遍。
“刚做出点像样的东西就得意忘形!喝这麽多,身体不要了?!事情也往脑後一丢不管了?!”
他背着手,回身上下看了一眼蓬头乱发丶衣领大开的梁肇元,气不打一处来,“大清早的脑子还能不能转?!”
“大清早的我要睡觉,你出去!”梁肇元头痛得要炸,只想清净,拦在梁希龄身前,就差上手赶了。
梁希龄视线狐疑地扫向他身後,大步一迈越过他,径直往卧室去,四下打量一圈空荡荡的房间,看清床上揉成一团乱糟糟的被褥皱起了眉头,但似乎也松了口气。
“我是来找你谈正事的。”他声音缓下来,转身走到床边的小沙发坐下,把一直背手拿在身後的文件袋扔在桌上。
“梁董谈正事从来不论时间地点场合!”梁肇元站着不动,浓眉杂乱,眉峰上一撮毛挑得老高,“当我是牲口?召之即来,不怕用坏?”
梁希龄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挑眉,“你觉得自己扛不起?”
知子莫若父,梁肇元牙都咬碎了,还是梗着脖子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什麽正事?”他假装系扣子,不给老头子眼神。
“早上新闻没看?”梁希龄冷声冷面。
一个问句,就让梁肇元原本还有点昏涨的脑子瞬间清醒,赶紧起身去床上找手机。
梁希龄看着这小子还有点着急的模样,脸上总算浮现了一丝笑意,“跟仁衡没关系。”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文件袋,把材料递给梁肇元,“但算是一个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