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节奏轻快,显露出主人不错的心情,“户部那几个跟着李亦文上蹿下跳的侍郎丶主事,这些年可没少上下其手,蛀空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如今,总算是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林青肃立一旁,点头道:“是,殿下。喻相此番行动,当真令人叹服。证据确凿如山,条理清晰分明,雷霆万钧却又法度森严,那些依附李亦文的蠹虫如今皆已下狱待审,树倒猢狲散,再也翻不起什麽浪花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谨慎的探询,“只是……三殿下那边,自李亦文死後,尤其是肃贪风暴刮起以来,似乎……异常安静,其门下官员也大多闭门谢客,噤若寒蝉。”
“安静?”谢昭云唇角勾起一抹冷峭至极的弧度,如同寒潭映月,清冷而危险,但眼底却并无多少意外。
他起身,踱步至窗边,负手而立,望着庭中飘零的落叶和那日渐疏朗高远的秋日天空。
“他损失了李亦文这条最得力的臂膀,户部安插多年的心腹爪牙又被相爷连根拔起,元气大伤,伤筋动骨。此刻若再不知收敛,跳出来兴风作浪,岂不是自寻死路?”
谢昭云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更带着对喻柏川此番行动成效的满意,“夹起尾巴,韬光养晦,装出一副与己无关丶甚至痛心疾首的样子,才是他谢申煜此刻最明智的选择,他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织网。”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更加深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他越安静,就越说明他图谋越大,那条毒蛇,正在暗处舔舐伤口,伺机而动呢。”谢昭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那座森严的三皇子府邸。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摊开的丶标注着此次肃贪落马官员名单及空缺职位的卷宗上,手指轻轻划过那些空缺的位置。
“李亦文是死了,他留下的户部尚书这个至关重要的位子,还有那些被拔掉的‘萝卜’留下的一个个‘坑’……”谢昭云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冷静,“可都还明晃晃地空着呢。张老清廉刚正,令人敬佩,但毕竟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此次配合相爷肃贪已是勉力支撑,再让他去主导填补这些空缺,力有不逮了。”
他停顿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那愈发高远的碧空,感受着空气中愈发明显的凉意,梧桐叶落,秋意渐浓。
“眼下已是初秋……不久之後,便是秋闱了。”
林青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殿下的意思是……”
谢昭云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同秋日晴空,高远而清朗:“国之根本,在于吏治清明。此次秋闱,正是为朝廷注入新鲜血液,涤荡陈腐,改头换面的绝佳良机。那些蛀虫啃出来的窟窿,总得有真正有才干丶有风骨的人去填补。相爷肃贪是破,这秋闱取士……便是立!”
谢昭云的话语在书房中落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林青心中层层涟漪。
秋闱,这不仅仅是选拔人才,更是殿下与喻相布局未来丶重塑朝堂格局的关键一步。
“殿下英明!”林青眼中燃起斗志,“秋闱在即,正是吸纳英才丶填补空缺丶培植根基的良机!属下即刻命人整理近十年各地乡试杰出士子的名录丶师承丶风评,尤其是那些出身寒微丶素有清名丶文章针砭时弊者!”
“嗯。”谢昭云颔首,目光锐利,“此事需极其隐秘,相爷在明,肃贪馀波未平,不宜直接插手秋闱事宜,以免授人以柄,落个结党营私之嫌。我们在暗,务必将这些潜在的栋梁之材,其品行丶才干丶家世背景,摸得一清二楚。记住,宁缺毋滥,首要看其风骨与心志!那些只会吟风弄月丶钻营取巧的,纵有才名,亦不足取。”
“属下明白!”林青肃然领命,“定当慎之又慎,为殿下与喻相遴选真正可用之才!”
谢昭云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雅的信笺,提笔蘸墨时,他嘴角不自觉地噙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并未直接书写名单或策略,而是落笔写下几行看似寻常的问候与对秋日景致的感怀:
“秋气渐深,庭梧叶落,天宇澄澈,甚念故园菊色。然根基蛀蚀之患虽除,新苗稚嫩,尤惧虫蠹暗蚀其根。
唯盼天公作美,沃土滋养,使新苗得沐清晖,茁壮参天,方不负此肃杀秋意,亦慰吾心。”
字里行间,暗藏机锋。
“根基蛀蚀之患虽除”暗指肃贪成功;“新苗稚嫩”指代即将参与秋闱的士子;“虫蠹暗蚀其根”则警示谢申煜可能的破坏;“沃土滋养”丶“清晖”丶“茁壮参天”则是对公正选拔丶人才涌现的期许。
而那句“甚念故园菊色”与“慰吾心”,更是只有他与喻柏川才懂的丶带着思念与默契的私语。
“将此信,以最稳妥的途径,送至相爷手中。”谢昭云将信笺封好,交给林青。
无需多言,喻柏川看到此信,自然明白秋闱一事,谢昭云已在暗中着手,两人一明一暗,配合无间。
林青接过信,身影悄然融入门外渐深的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