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麽是做好准备吗?”杨时文又问。
谷冰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杨时文这才郑重道:“要把共産主义当作信仰,你就要坚信一件事,集体永远大于个人。”
“集体永远大于个人。”谷冰轻声重复着,并没有完全理解。
“做牺牲的准备,或是受了委屈,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如果有一丝杂念,你都无法坚持。”杨时文郑重道,“我们都是凡人,凡人有许多俗念,但是选择了信仰,你就选择了为他人牺牲自己!甚至你为之牺牲的人,他们并不理解你,并不知道你,也并不会褒扬你!”
谷冰不说话,默默看着杨时文。杨时文却又道:“国难当前,义无反顾或许更容易,但等到和平来临,也许我这段话,会给你更多的啓示。”
他说罢站起身,在谷冰的肩膀上压了压,那一只手的重量,留在谷冰心里很多年,以至于之後每临抉择,他都会想起这个晚上,想起杨时文的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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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温夕岚踩着点去邮局,迫不及待拿回了《诗星月》。她盼着组织上能够联系自己,盼着能把细菌基地的大事汇报上去,甚至,她盼着组织上能派来爆破手。
或许念念不忘,真的能有回响。回到办公室後,温夕岚打开《诗星月》,翻到“诗友之声”,看到了一则熟悉的留言:本人退出落霞诗会,现转让诗会名额,含半年学资。有意者联系太平巷128号,许先生。
“落霞诗会”是联络温夕岚的暗语,太平巷128号是见面地点,温夕岚喜出望外,她合上杂志站起来,恨不能一步跨到太平巷。
太平巷距离城南办不算远,温夕岚很快便赶到了。她数着门牌找到128号,看到一间茶叶店,店里搁着大大小小的茶叶罐子,一个戴蓝护袖的男人正用鸡毛掸子扫灰。
“你好,”温夕岚把《诗星月》放在柜台上,“请问,这里有人出让孤鹜诗会的名额吗?”
蓝护袖听了这话,放下鸡毛掸子走过,冲温夕岚笑一笑:“小姐,你搞错了,我只出让落霞诗会的名额,并不出让孤鹜诗会。”
暗语对上了,温夕岚打量蓝护袖,他三十来岁,个子挺高,长一张国字脸,人看起来很可靠。此时,他微笑着说:“您要看的东西在楼上,请跟我来。”
温夕岚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上楼去。蓝护袖请她坐下,笑道:“我姓商,商华海。很高兴见到你,温夕岚同志。”
听到“同志”这一称呼,温夕岚也不由激动起来,连忙起身同他握手,欢迎他来南京。
“我是从上海来的,接任罗一平同志的工作,成为你的单线联络人。我们可以商量一个见面的办法,最好能固定……”
温夕岚一肚子心事,忍不住打断道:“华海同志,现在有个紧急情况,请您立即转告组织上!”
商华海吃了一惊,没想到刚联络上温夕岚,她就有紧急情况。温夕岚却不再耽搁,将细菌基地的事说了,末了道:“我们想捣毁这个基地,请组织批准!另外,我们缺一个爆破手,在南京很难找到合适人选,请组织考虑,能派个人进来。”
听了温夕岚的汇报,商华海沉吟良久,道:“这的确是紧急情况,我立即向上汇报!但,派人进南京很困难,为了能接替罗老师,组织上特意把我从武汉调过来,就为了我是南京人,家里有一家茶叶店。”
温夕岚燃起的希望又黯然下去,商华海看出来了,连忙安慰道:“你不要着急!我会把情况汇报上去,也许是有办法的!”
他的态度赢得了温夕岚的好感,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商华海温暖又可靠,之後开展工作应该是有商有量的,这让不善交际的温夕岚松了口气。
商华海同意汇报之後,温夕岚翘首以盼,等了好几天,终于接到了商华海约见面的电话。她匆匆赶到太平巷,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组织上同意了捣毁细菌基地的行动,并且派出一个四人小队到南京,由南京情报组协助完成任务。
“四人小队?这里有爆破手吗?”温夕岚忙问。
“当然有!而且是特意从苏皖根据地抽调的爆破能手!听说他在根据地自制炸药,在反清乡反扫荡时立了大功!”商华海高兴道,“後天下午三点,他们到中央门汽车站!”
“他们来南京,证件都齐全吗?”温夕岚有些担心,“日本人在码头车站查得特意严,让他们千万不要携带武器!需要的武器和炸药,由我们来想办法!”
她的爽快让商华海吃惊,他来之前,都说南京的斗争条件艰苦,没想到温夕岚一口应承最难搞到的装备。他当然不知道,温夕岚的底气是杨时文。
“好,”他点头答应,“我这就去联系,提醒他们不带武器。”
“後天下午三点,我去中央门汽车站接他!”温夕岚又道,“他们有什麽特征吗?”
“队长背一只紫色的包袱,手里拿一本《诗星月》。到时候,你也拿一本《诗星月》。接头暗语照旧,她问你是不是落霞诗社的,你回答是孤鹜诗社的。”商华海想想又问,“需要我同去吗?”
“不必!”温夕岚连忙推拒,“您刚到南京,方方面面的事很忙,不能只顾着情报组。”
她被失联搞怕了,不想商华海再出什麽事。
说到这里,温夕岚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把杨时文的真实身份告诉商华海。但是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商华海刚来,他们之间还没度过磨合期,还是再等等。
到了後天下午,温夕岚早早到达中央门汽车站,为了保护她,杨时文特意叮嘱,让刘良带两个工人到车站,可以暗中保护温夕岚。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车站门前的玉兰花在枝头打起芽孢,玉兰树下,温夕岚蓦然回首,看见刘良和工友站在角落里,一边聊天一边往自己这里看。
温夕岚心底涌动暖流,暗想日子好过起来了,单枪匹马的情报组逐渐壮大,如果罗一平知道,他肯定会欣慰的。
她带着惋惜回过脸来,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来人背着紫色的包袱,攥着一本《诗星月》,笑意盈盈地走到温夕岚面前。
“小姐,你也爱看《诗星月》吗?你是不是落霞诗社的?”
听见熟悉的暗语,温夕岚内心复杂,艰难啓齿道:“不,我是孤鹜诗社的。”
她刚回答完毕,来人已经高兴地跳了一小步,搭住温夕岚的肩头,亲热地说:“表妹小姐,还记得我吗?”
随着这声呼唤,温夕岚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又分秒必争的夏日,她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由道:“莫小姐,怎麽会是你?”
随即,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温夕岚忽然想到,四人小组里的爆破手,不会是无耳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