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打工仔,何须操心别人感情的是是非非。非要操心不可的话,也该操心操心自己的。
想着,她不顾顾逸疑惑的目光,径直下楼去了。
望着姚生生的背影,一股诡异的感觉从顾逸的脚底升起,随着血液游走全身。像是原始人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前会有的那种直觉。虽然人们常说这种直觉早就在人类的进化史中被一点点遗忘了,只有女人在向丈夫丶男友无理取闹又拿不出证据的时候会扔出一句“这是女人的直觉”,乃至这个词汇如今几乎变成了一个笑话,可直觉告诉顾逸,接下来他要面对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分手?”
顾逸在愣了足足十几秒後,才理解眼前这个女孩刚从她那樱桃似的小嘴里吐露出的,是多麽无礼又突兀的要求。
“为什麽?”
他像每一个认为自己无罪,却被送上断头台的人一样,执着地寻找被处死的理由。
“如果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没有及时追到你,害你生病。潼潼,我向你道歉,我确实该死。可是分手……实在太冤枉了我。”
天知道那天晚上他是追出去的,可才走了不远,就有一个即将要临産的孕妇被送到急诊室。医院当晚没有妇産科医生值班,他不得不回去看护病人。顾逸以为李念潼坐车回去了,这才没有继续追。老天爷,顾逸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需要在爱人和病人之间做选择。尤其是在他的爱人也变成了病人的情况下。
“潼潼,我错了。可是法律也不会那麽无情,不会动辄就判死刑和无期的。你判我几年监禁罚款都可以,怎麽可以一上来就杀头呢?”
“我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要和你分手。”
李念潼转过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理智。
“潼潼,来得路上我反省了一下,是我太自私了。”
顾逸想要去搭李念潼的肩膀,在看到她下意识往後缩的动作後,苦笑地把手收了回来。
“我总是说我忙,我脱不开身。明明你也是个大忙人,有那麽大的一个银行要管,却总是让你配合我的步调。之前说要陪你放松散心,让你大老远跑到乡下来找我,最後却因为火灾第二天你就回去了,根本什麽都没玩到。现在想来,如果我真心想要陪你,应该放下工作来找你才对。陪你看戏,陪你逛马路,陪你到黄浦江边看江鸥……说到底,还是我潜意识中的大男子主义在作祟,理所应当地让你迁就我。以後不会了,我保证。我保证以後每个周末都到城里来陪你。我……我甚至可以向上级打报告,让他们把我调到市区的医院。这样以後我们随时都能见面了。”
顾逸认真反思了一下,他们名义上是交往了一年,可一个月能见面的天数也就那麽两三天。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也经常被各自的工作打断。说来可笑,他们本该是彼此生命里最亲密的人,可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和同事来得长。
“不要说了。如果你想要到市里工作,早就行动了。你没有必要为了我改变自己的志向。”
顾逸越退让,越反省,越做小伏低,越让李念潼于心不忍。
“潼潼,我来的太匆忙了,没有给你带礼物。你知道麽,医院後院朱大夫夫妻两人种的橘子树今年终于结果子了。往年朱大夫都吹嘘要给我们摘橘子吃,可连续几年都颗粒无收。今年眼看秋季过了一半还是无声无息,大家都死心了,它竟然结了果子。水根奶奶说天人感应,一定是朱家发生了什麽好事,怕不是肖护士有了。结果你猜怎麽样——妇産科的孟大夫给肖护士验了血,发现她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虽然我们做医生的都是科学工作者,但有时候又不得不被一些神鬼莫测的东西震惊到。”
“你等着,等那果子再长得大些,红一些,我采来送你。潼潼,我们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有个完美的‘结果’的。”
看到李念潼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顾逸以为自己已经哄好她了,小心翼翼道,“给我点时间,给橘子树一点时间,好不好?”
李念潼苦笑着摇头。
朱医生他们是再恩爱不过的夫妻,相濡以沫多年,他们结合,结出来的才是“正果”。不像她和顾逸,从一开始就歪了。就像车衣服的时候一开始线就纠结起来了,做出来的衣服裤子当然也是麻绳一样扭成一团,不得善果的。
“顾逸,你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你就当我喜欢上别人了。”
“不可能!”
顾逸截断她的话,“你不会喜欢上别人。潼潼我了解你,你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看着顾逸那充满信任的眼神,李念潼差点心软。她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疼痛来驱走内疚。
“是或者不是都不重要了。你放心,我会叫人登报说明,是我李家背信弃义,绝对不会影响你顾医生和你们秦家的声望的。”
李念潼狠心地闭上眼睛,“至于新惠勤银行……等我康复之後,我会亲自写信给伯父解释。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飞一次马尼拉。”
“李念潼……你不是病了,你是被鬼附身了。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看着我的眼睛还能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顾逸简直要疯了,他想不通他到底做错了什麽要被李念潼这样无情地对待,更想不通他喜欢的那个大方明理,偶然发发“罗宋嗲”(沪语:撒娇),却无比正直的李念潼怎麽就突然换了一副面孔。
他进门之前的预感是对的,天塌了,不是真的天,是他感情世界的天塌了,他的婚姻塌方了,而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步入其中。
“潼潼……”
“我累了,想要休息。顾医生,不送了。”
顾逸只觉得一块钢板迎面扑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胸脯上。
顾医生,她竟然叫她“顾医生”。从一年前慈善晚宴之後,她就不再这样叫过他了。
泪水刹那间充满顾逸的眼眶,他右手握紧拳头靠在嘴边,努力按下满腔的委屈和怒火。总算,将近三十年的良好教养让他维持住了最後的体面。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因为双腿不自觉地颤抖,不得不在椅背上稍稍扶了一把。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一点我再来看你。”
只简单的八个字,却几乎要了他的老命。顾逸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挨出门外。
房门关闭的刹那,门内外的有情人同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