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萧戈答应。
杨时文却看看谷冰,道:“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我说过,这里就是官场,你要学会应对更多的人。”
谷冰压抑着难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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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赏月酒会办得迟。
原因是日本人没兴趣消暑,自从中途岛海战失利後,日本人对美食美酒美女的兴趣直线下降,他们每天表情严肃,同时加大了清乡掠夺的力度。
因此晚会一拖再拖,最後在汪主席的盛情邀请下勉强召开。
一如既往,地点仍然选在玄武湖,还在涵碧轩。这座位于梁州的西式小楼是汪政府于1941年建成的,主要用来接待“上宾”。
汽车驶进玄武门後,撞入眼帘的是半浮于空中的一轮明月,照着平静无波的湖水,衬着不远处轮廓隐约的明城墙,今古之感直扣心扉,引得杨时文长叹一声。
“好久没来玄武湖了。”他说,“明月丶湖水丶城墙,它们见惯了沧桑,才能淡定如此。”
谷冰勾脑袋瞧瞧窗外,明月当空,湖水如镜,倒也看不出什麽特别来。汽车沿环湖路驶到涵碧轩,沿湖高挂灯笼,涵碧轩灯火通明,冷餐酒水设在大厅,院子里散放许多藤椅藤几,可供来宾欣赏湖景。
杨时文在这里如鱼得水,刚进门就四处打招呼,谷冰谁也不认识,跟在後面拘谨尴尬。见过调统部几位要员後,杨时文发现谷冰的难受,于是说:“你不必跟着我,自己去转转吧。”
谷冰如蒙大赦。他不想待在屋里,独自走出涵碧轩,然而外面也全是人,可两人对坐,可三四人同桌,借着夜色掩护窃窃私语,看见谷冰走过来,又都收住话头。
谷冰不想打扰他人,只得往僻静处躲。好在人都集中在湖边,涵碧轩的背面十分清静,只是这里看不见湖,望过去是一片草坪,每隔十来步便栽种一株梧桐,也显得清幽雅正。
谷冰伸腰扭肩,活动了几下,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不少。他正想走近草坪去坐下,却听见一个被压抑住的尖利声音说:“带你来是要你见人的!尽躲着像什麽话?你瞧别人都大大方方的,只有你这样小里小气!”
随着这声音,有两个女人走过来,前面的头发烫得又高又蓬,影子投在地上,像小身子大头的怪物,後面的发式身段都是适宜,影子也苗条袅娜。
谷冰避无可避,只得贴着墙站好,把自己藏在暗影之中。然而他刚站好,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那一屋子日本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做什麽非逼我进去?”
是温夕岚?
谷冰愣了愣,翘着脑袋往外面瞄了一眼,月光如霜洒在廊前,清清楚楚照着温夕岚的样貌,她依旧穿着深色旗袍,站在月光下一点儿也不显眼,与她说话的妇人却打扮妖冶,旗袍是紫红底铺彩瓣大牡丹的,颈子上一串珍珠链莹润饱满,多老远就吸引眼球。
谷冰并不知道彩瓣大牡丹是温夕岚的舅妈馀玉音,只是听她噼里啪啦地说道:“大小姐,你数数自己多大岁数了?论虚岁已经三十啦!很好嫁人吗?告诉你,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围着城墙转三圈,之後才能轮到你!”
“舅妈,这是内政部办的消暑酒会,不是相亲晚会!你和舅舅非要叫我来,难道是为了做媒?”
“你不要把话说得难听起来!叫你来是要你多见世面!成天窝在档案室里,难道你以後嫁给书里蠹虫吗?”
“就算嫁人,也不能是日本人吧?”温夕岚不理解,“您非要我厚脸皮往日本人的屋里巴结,是为什麽?”
“因为日本人不挑年纪!否则你这麽不上不下的,给人做继室你愿意吗?伺候老头子还要拖着便宜儿子,你这个脾气能熬得住?”
听到这里,温夕岚又好笑又好气,反击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该说哪一句。她转身想走,却被馀玉音一把拖住了。
“你舅舅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今天你愿意去得去,不愿意去也得去!这样大的一个人,总不能一辈子赖在我家里!”
“谁要赖在你家里?”温夕岚也恼火,“我明天就搬出去!”
她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在身後道:“哟,我这随便走走,怎麽还撞着别人的家事了!对不住啊,无意打扰,无意打扰!”
温夕岚耳朵尖,立即回转身去,果然看见杨时文捧着个酒杯站在拐角处。她像看见救星,不假思索唤道:“杨专员!您也来消暑酒会吗?”
杨时文早就认出温夕岚,他之所以走过来,也是听不下去馀玉音的逼迫。这时温夕岚主动打招呼,他就势走近几步,笑道:“原来是温秘书呀!你舅舅来了没有?我好久没见到思泉了。”
“来了!他在偏厅呢,我带您去。”
温夕岚说着请杨时文移步,并不理会站在一旁的馀玉音。馀玉音在家里凶横,出了门却是怂的,她见杨时文气度不凡,又听温夕岚叫他“专员”,因而忍着不敢打扰。
涵碧轩供游湖休息,因此不算阔大,除了宽敞的大厅,还设有三四个偏厅。温夕岚把杨时文领到其中一间,笑道:“杨专员,我舅舅就在这里面,您自己进去吧。”
“你不进去吗?”杨时文道,“你若不进去,又要被逼着应酬日本人了。”
这话语调温暖,倒把温夕岚听得一怔,但家里的乱七八糟被人看到,换了谁都不自在,温夕岚也低着头,不知该说什麽。
“如果你觉得没什麽意思,我可以让谷冰送你回去。”杨时文又道,“孙主任把你派到情报分析室,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舅舅问起,你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我让你去做事了。”
若非温母一再说服,温夕岚并不会跟着来酒会。她最讨厌装娇卖嗲地周旋老男人,那些浑身官味的老男人精明的像受罚下界的黑熊精,看着就讨厌,而且,用色相换取情报并非上策。
说到工作,温夕岚相信“目标+计划+执行”,她要有明确目标,再经过事先设定才会行动,漫无目标的社交只会败坏名声,到头来未必有用。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同杨时文说,但听到杨时文愿意兜底,温夕岚很是高兴,因而大方笑道:“既然被杨专员发现了,那我就说实话,我实在不想再待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