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的烟雾更浓了些,缭绕在殷蘅樾周围,让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模糊不清,平添几分森然之气。
“昨天晚上,我让你侍候藤原健一郎,所以昨晚他应该在你房里睡,为什麽失踪了呢?我忙糊涂了,现在才想起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老爷,我……我也不知道。”林瑟薇擦着眼泪,声音越来越低,“我虽然不愿意,可是老爷您既然命我侍候他,我也不敢不从呀,只好开了红酒,陪他喝了一些。之後……他说他很困,我就让他进睡房,我去洗澡。洗澡的时候,突然就停了电,四周一片漆黑,我害怕极了,摸索着等了好久。等终于来了电,我赶紧收拾好出来,人就不见了。“
“人不见了,人不见了你为什麽不立刻告诉我!”殷蘅樾拿扳指瞧着桌面,“直到今天早晨,在院子里捡到那封勒索信才知道藤原失踪了,你叫我怎麽跟日本人交代!”
林瑟薇泣不成声,身体顺着博古架滑下几分,更显得纤弱不堪:“老爷,我也怕的呀……而且我想,是不是他有什麽急事先回房了呢?”她擡起泪光盈盈的眼,“老爷,我虽是舞女出身,可自从跟了老爷您,我就是个清清白白的女人了,我……我……”後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堵在了喉咙里。
殷蘅樾若有所思的看着梨花带雨的林瑟薇,不过一个柔弱的女人,就算她有心,就凭她的本事,也打不过藤原那样一个专业军人。
“你说你房里停电了?”殷蘅樾问道,“是怎麽停的?”
“我不知道呀,老爷,人家一个女人家家,那时候本来就又羞又恼的,哪还有心情追问呀……”她婷婷袅袅地走到殷蘅樾身旁坐下,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我这心,跳了一天一夜了,您摸摸……”
殷蘅樾猛地抽回了手,他没心思打情骂俏,烦躁地用手重重地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偌大的宅院,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人掳走,却怎麽没有任何线索呢?他怀疑的目光继续在林瑟薇的脸上探寻,最有嫌疑的就是里应外合,假如林瑟薇有一个强壮的同夥儿,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林瑟薇立刻捕捉到了目光中的猜忌,她心念电转,急急开口撇清,顺势祸水东引,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瞧着咱们家的大小姐似乎结交了些不该结交的人。我这做姨娘的,终究不是她的亲娘,有些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这麽大的姑娘家,心性正是最不定的时候。您又是送她读书,又是让她留洋的,见识是广了,可这心也难免野了。谁知道会不会一时糊涂,做出些什麽不该做的事情来?”她顿了顿,观察着殷蘅樾骤变的脸色,又添了把火,“我也听说了,就为了几个苦力,咱们大小姐又是跳窗户,又是跟松井先生面对面的争吵。老爷,大小姐看起来,对日本人,那是打骨子里透出来的厌憎呢。”
林瑟薇的话精准地扎进了他最深的隐忧里,殷蘅樾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假如真的是女儿明敬劫走了藤原,那麽她的目的是什麽呢?与她暗中勾结的又是些什麽人?
“明敬她在上海确实跟一些所谓的进步分子混在一起,不过那都是他们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故意利用,我好好的女儿,被他们带坏了。本以为带她来到五寅镇,可以修身养性,她要建书局,我就给钱给房子买设备,不就是想让她有个寄托。我虽然有三个儿子,可是女儿,就这麽一个。我不能叫她就这麽毁了!”
“女大不中留。”林瑟薇见火候已到,柔若无骨地依偎进殷蘅樾怀里,一双手不安分地在他胸口的盘扣上游移摩挲,“老爷,您不是给她挑了个好夫婿吗?算着日子,後天就该定亲了。您怎麽也不张罗张罗?”
“是吗?”殷蘅樾震惊地一拍大腿,“糟了!这些天焦头烂额,竟把这麽要紧的日子给忘了。”
女儿还是尽快嫁出去为妙,假如藤原失踪真的跟明敬有关,最好地办法就是叫殷明敬赶紧离开这个家。
“好,马上叫人收拾收拾。後天订婚之後,就让明敬回上海,跟她娘一起准备嫁妆,今年八月份就叫她跟雷鹤存完婚。”
“好——”林瑟薇笑着起身,“我现在就叫人去准备小姐的订婚宴。”
殷蘅樾起身坐到书桌前,掏出那封揉得几乎成为一团碎纸的电报,正想再研究一番,却不想台面上一张纸条映入眼帘,旁边还放着一截树枝模样的东西,他顺手摸起来,却发现手感不对,再看一眼,分明是一截断指,指甲缝里甚至还残留着污垢。
他“啊”的一声惨叫起来,触电般缩回手。
张韬铭和刚出门的林瑟薇忙又冲了进来。
殷蘅樾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语无伦次,问道:“谁,是谁放的?”
林瑟薇顺着殷蘅樾的手看向桌上那一截断指,顿时也花容失色,失声尖叫。
张韬铭将今日来访的叶先霖和杜隐禅当作头号嫌疑。
“这两人向来行事诡异,这些脏东西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殷蘅樾纠正他说:“他也不是真正的叶先霖,他叫宋执钧,是党调科的人,他和他手下十二人被称为十三太保,凶得很。”
林瑟薇的神色微微一变,像是想起什麽,轻轻地“哎呀”一声,偏又不继续说下去。
“老六,有话直说。”殷蘅樾翻看着那张纸条,馀光发现林瑟薇的异常,“你不是寻常的女人,有几分智谋,这也是我独独带着你回到五寅镇的原因。你若是有什麽发现,尽管说出来,而今,我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只有你和韬铭二人而已。”
话说到最後,竟有几分凄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