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弹指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杜知津的第一反应是让这只猴子闭嘴。
她精心准备了那麽久的结契礼,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从前是她不计较,下手有轻重,才屡次三番让秃子跑掉,给了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假象。如今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立刻把猴子捆了扔给骑着灵猊姗姗来迟的慕潇:“既然已经开了灵智,那就送去你们御兽峰吧。”
皮肉之苦不足泄愤,她要让它懂得什麽叫精神折磨!别看御兽峰的长老们平常一副乐呵呵好说话的样子,讲起经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不绝于耳耳提面命,不然师妹也不会一提到上课就头疼。
此时此刻的秃子并不知道自己未来将失去什麽,只是一个劲地冲她大喊,怒不可遏。慕潇同情地抹了把它斑秃的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
做一只潇洒的吗喽多好呀,偏要招惹淮舟师姐的人。。。。。。
心念电转之际,她将目光投向那个被师姐细语安抚的人。察觉到她的视线,对面擡首瞥来一眼,稍稍颔首,算作招呼。
慕潇赶忙还礼,嘴巴比脑子更快:“姐夫。”
语毕,她立刻觉得不妥,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把话收回去。
哪有这样称呼的,若是被旁人听到,免不得要揣测她攀附淮舟师姐。故彰真人是百年来唯一一位羽化的前辈,法力高强,德高望重。淮舟师姐作为故彰真人的徒弟,继承了她所有的遗産,同时自己本身也年少有为,因此宗门中多的是想投靠趋附的人。
她这边在因为言语不当心绪难宁,那边的两个人听完却没什麽特别的反应,毕竟“姐夫”一词,红花早就喊过了,并不稀奇。
由于有外人在的缘故,虽然很想把碍手碍脚的“嫁衣”脱去,应见画还是忍着没有脱。他挪动半步,借由杜知津遮挡身形,悄悄扯了下她的袖子,示意赶紧带他走。
杜知津却领会成另一层意思:“你这声姐夫喊早了,我俩还没结成道侣呢。阿墨脸皮薄,你且先叫他‘应公子’,日後再改口也不迟。”说完又向应见画介绍,“阿墨,这是我师妹慕潇。”
二人互相行礼:“应公子。”“慕师妹。”
慕潇这才看清应见画身上有一股妖气,这股妖气非同寻常,修为远超她。多年修行的本能使她瞬间紧绷,但随即那股紧张便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这可是淮舟师姐带回来的人,不,妖,必不可能为祸人间。
虽然和妖结道侣的事很稀奇(实际上结为道侣这种事在等闲山本就少见),但是慕潇对师姐有着天然的信任,非但没有质疑,反而觉得杜知津敢为人先丶不拘一格。
和妖在一起,还是大妖,上一个这麽做的还是许仙呢,师姐真厉害!
应见画没有错过慕潇在自己身上停留的目光,猜测她应该也看穿了他的身份,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虑。
修士与妖,一向势如水火你死我亡,或许杜知津是其中的例外,但等闲山其他人未必如此。然而慕潇只是微微惊讶了一瞬,并无别的举措,令他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犹豫片刻,他学着记忆中黄伯娘的样子,生硬开口:“慕师妹难得来一次,要不要到家中坐坐?”
“不了不了,我还要把这泼猴带回去呢。”她提起手里的猴子晃了晃,问,“对了,它有名字吗?”
杜知津即答:“有,叫秃子。”
此话一出,秃子立马开始叫唤,边叫边对着她的方向拳打脚踢,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慕潇感受到它的愤怒,尴尬地笑了一声:“呃。。。。。。秃子听着像兔子,可它是只猴啊。不然丶应公子你给它取个名吧!命名权给你,就当赔礼道歉!”
应见画对此无可无不可,然而慕潇眼巴巴地望着他,他也不好第一见面就拒绝人家,思忖後道:“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後乃今将图南。不若取名图南吧。”
话落,杜知津立时拊掌称好,慕潇也跟着赞叹不已。一片赞声中,唯有名字的主人不同意。
“吱吱吱!吱吱吱吱!”为什麽保留了“秃”的音?是不是内涵它!
三人中,杜知津和慕潇都听懂了它在说什麽,却没有一个人替它发声。
杜知津是还在气头上,慕潇则唯师姐马首是瞻,应见画问起来,她甚至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哦,没说什麽,图南说谢谢你,新名字它很喜欢。”
言罢,生怕图南继续纠缠,她不再闲聊,把猴子摁到灵猊背上,急急忙忙告辞走了。
应见画也道:“我们也走罢。”
“嗯。”她口头应下,却没有立刻行动。他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迟迟未动,忍不住问:“怎麽了?”
杜知津摇头,伸手摘下落在他头上的一片花瓣,语气沉沉的,像被什麽东西堵着,带着点委屈:“我都没准备好,结果被秃。。。。。。图南抢先一步。”
“准备什麽?”他问。
她看他一眼,想着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趁早坦白,便道:“结契礼。你可以理解为。。。。。。昏礼。”
闻言,应见画耳边仿佛十万个银瓶乍破,源源不断的水流汇聚在一起成了汪洋大海,涛声无限。
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後世也。
她想和他,成婚。
他不是没有想象过那一天,他以为那定是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黄道吉日,春日最好,满园深浅照绿波,自是怡人;初夏也不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深秋亦有“胜春朝”的时候,譬如白林皎皎翠山微微,万花落尽後还有定情的桂子;至于季末的冬。。。。。。当大雪簌簌而下,落在发间睫上,他们并肩而坐,已是“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