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我缓缓摘下脸上的玄色面罩,任由月光照亮我的脸。在暗夜阁,暴露面容是大忌,意味着将自己的性命交予对方——除非,对方即将成为死人。寒刃弯腰进洞的刹那,我的短刃刺入他的咽喉,声音很轻,像切开一块冻肉。寒刃的眼睛瞪得滚圆,到死都没明白,我从不是在和他商量,他总是这样,贪功又轻敌。刚才寒刃拿她的身份威胁我时,我甚至没看清自己是怎麽出的刀,只知道那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谁也不能伤她。
刀身刺入寒刃咽喉的闷响在林间炸开时,我并未回头。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踉跄着後退,衣裙扫过枯枝发出细碎的声响,我才猛地旋身。
转身时,正撞见庄儿快速地缩回了阴影里。我心里一紧,连忙用寒刃的衣袍盖住尸体——她不该看这些,不该被我的手弄脏眼睛。
然而血腥味顺着夜风钻进洞,混着篝火的焦味,成了催命符。庄儿缩在离我最远的角落,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她那眼神里的陌生和恐惧,比寒刃的刀更让我心慌。我知道,她定是想起了林家灭门案。那些我拼命想掩盖的过往,终究还是藏不住了。
“恶心”两个字像重锤砸在天灵盖上。我僵在原地,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第一次痛恨自己这身功夫——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药农,是不是就能留在她身边久一点?
她後退着拉开距离,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我。我看着她眼里的厌恶,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原来我费尽心机想给她的安稳,在她眼里竟如此肮脏。
直到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风里,我才缓缓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岩壁。面罩不知何时被打湿了,擡手去擦,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原来杀手也会哭,只是哭起来,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风吹过树梢,带来远处小镇的灯火气息,却暖不了我冰冷的四肢。我来到草丛里,目光落在寒刃的尸体上,理智渐渐回笼。刚才情急之下没细想,此刻冷静下来才发现不对劲。
寒刃的玄衣上沾着露水,鞋边还沾着小镇外独有的红泥,显然是一路追踪至此,而非从暗夜阁据点赶来。他腰间的令牌位置歪斜,呼吸紊乱,哪有半分执行阁主命令的沉稳?分明是私自脱离任务,跟着我来的。
他定是看到了我杀眼线的全过程,想趁机抢功,才故意拿阁主和庄儿的身份威胁我。可惜,他算错了一步——他不该提庄儿,那是我的逆鳞,碰者必死。
我又想起被我杀的三个眼线,是阁主派来的,专门监视庄儿的动向,如今死了,阁主必然会追查。暗夜阁的规矩,任务失败死无对证,便会牵连到最近的执行者。
月光落在寒刃的尸体上,一个计划在我脑中成形。
我从怀中摸出一枚刻着“寒”字的铁牌——那是寒刃的信物,他总爱把这玩意儿别在腰间炫耀。将铁牌塞进死者手心,又用他的短刃在身旁树干上刻下三道交叉刀痕,那是寒刃执行任务的标记。这“清理眼线”的功劳,送他正好。
做完这一切,林间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我用瘴气掩盖了痕迹,确保暗夜阁只会发现“寒刃私杀同僚抢功”的现场。这样一来,阁主只会以为是寒刃贪功心切,杀了眼线想独占功劳,最终却被反杀(或是内讧而死)。所有的怀疑都会落在寒刃身上,不会牵扯到我,更不会查到庄儿头上。
“你不该提她。”我看着寒刃死不瞑目的双眼,他到死都不明白,我护的从来不是什麽“女人”,是药圃里的初见,是相府雨夜里的牵挂,是在炼狱般的训练里唯一的光,是我在暗夜阁刀光剑影里挣扎多年的全部意义,谁也不能碰。
夜风卷走最後一丝痕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远处小镇的灯火暖黄如豆,安宁得让人心安。我隐入更深的黑暗。阁主的眼线清理了,野心家也解决了,但这只是开始。想动我的人,总得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