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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阿寒护着庄茉柔往密林深处走，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玄色衣袖早已被浸透，每走一步都牵动着伤口，他却像毫无察觉，只把大半的力气用来扶稳踉跄的她。直到找到一间废弃的山神庙，才停下脚步，借着月光看清庙内积满灰尘的神龛和散落的蛛网。

“在这里歇会儿。”阿寒松开她的胳膊，转身从布包里摸出火折子，点亮了角落里半盏残烛。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他左臂不断滴落的血珠。

庄茉柔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心脏仍在突突直跳。刚才刀疤脸的刀砍向她时，阿寒转身护她的瞬间，快得让她几乎没看清动作，只记得他後背绷紧的弧度和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阿寒却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他扯下腰间的水囊，直接往伤口上倒，清水混着血水汩汩流下，疼得他闷哼一声，眉峰却只是微微蹙了蹙。接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药膏和布条，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挖了一大块药膏，胡乱抹在伤口上，动作粗鲁得像是在糊墙，然後草草用布条缠了几圈，打了个死结就算完事。

“你……”庄茉柔想说他处理得太潦草，话到嘴边却卡住了。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看着他对疼痛近乎麻木的神情，忽然意识到这样的伤对他而言，或许早已是家常便饭。那些年在暗夜阁，他是不是也这样一次次舔舐伤口，独自挨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

烛火在他面罩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她忽然想起在山洞里，自己红着眼说“你们都一样，手上沾着血”时，他眼底瞬间黯淡下去的光。那时她满心都是对林家血案的恐惧，对他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从未想过这个杀手也会受伤，也会为了保护谁而流血。

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她终究还是把暗夜阁的消息递了出去。虽然不知道顾卿云有没有收到，但只要那封信被看到，大理寺迟早会对暗夜阁动手。阿寒是暗夜阁的人，顾卿云清剿暗夜阁时，他会怎麽样？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用力按了下去，可指尖还是忍不住发冷。

她知道顾卿云有能力查清真相，有办法将暗夜阁连根拔起，那是她一直期盼的正义。可眼前这个屡次救她性命丶此刻正为她流血的人，却站在正义的对立面。这份矛盾像根刺，扎在她心口，既盼着顾卿云早日动手，又怕那一天真的到来。

山神庙外传来风声，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庄茉柔望着阿寒受伤的左臂，看着他沉默地往火堆里添柴，火光映得他面罩下的下颌线忽明忽暗。她想起他刚才挡在她身前时说的“滚”，想起他明明可以一开始就下杀手，却为了不在她面前展露杀戮而选择防御，想起他手臂上那道为护她而添的新伤。

愧疚丶感激丶恐惧丶厌恶……种种情绪在心里翻涌，搅得她不得安宁。过了很久，久到火堆里的柴发出噼啪的轻响，她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你跟我一起走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阿寒添柴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像是没听清，缓缓转过身，面罩正对着她，烛火的光恰好落在他眼睛的位置。庄茉柔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翻涌的震惊，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庄茉柔以为他没听见，或是要拒绝时，才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指尖微微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极细微的颤抖，像是极力压抑着什麽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哪？”

“先离开这里。”庄茉柔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跳动的火苗，“找个安全的地方，你的伤需要好好处理。”

阿寒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庄茉柔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不再冰冷，也没有了往日的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怕惊扰了什麽易碎的梦。忽然，她看到他放在身侧的左手悄悄蜷缩起来，又缓缓松开，重复了几次，像是在平复某种激动的情绪。

烛火渐渐微弱下去，映得他玄色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很长。庄茉柔望着他受伤的左臂，心里清楚，这句话说出口，她和他之间那条原本清晰的界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