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雨巷里的秘密
江南的梅雨季,雨总下得缠绵。青石板路被浸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白墙黛瓦的影子,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黑瞎子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张记糕点铺”的屋檐下。他今天穿了件深灰的连帽衫,墨镜推到头顶,露出双带着笑意的眼。看着铺子里那个低头揉面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铜哨子——那枚刻着梅花的旧物,总在靠近这家铺子时,变得格外温热。
“张老板,今天的桂花糕卖完了?”他扬声问,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痞气,像只逗弄猎物的狐狸。
张起灵擡起头,手里还沾着面粉。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浅蓝布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旧疤——据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具体哪棵树,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还有。”他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雨里,“刚蒸好,在蒸笼里。”
黑瞎子笑着走进铺子,雨水在他鞋边洇开一小片湿痕。铺子不大,靠墙摆着两排木架,上面放着刚出炉的米糕丶定胜糕,还有撒着芝麻的麻花,香气混着潮湿的水汽,漫得满室都是。
“给我来两盒桂花糕。”他靠在柜台上,目光落在张起灵的手上。那双手很稳,揉面时力道均匀,指尖沾着的面粉像落了层细雪,和记忆里某个总握着刀的手,隐隐重合。
张起灵转身去拿糕点,动作利落。他的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眉骨处有一道极淡的疤,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黑瞎子总觉得那道疤很熟悉,像在哪幅旧照片里见过,却怎麽也想不起具体的场景。
“你的伞漏了。”张起灵忽然开口,递过一盒桂花糕,眼神往他肩膀瞟了瞟。
黑瞎子低头,才发现伞骨有处松动,雨水顺着缝隙渗进来,在肩上洇出块深色的痕。“谢了。”他接过糕点,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张起灵的手,两人都顿了顿,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张起灵的手很凉,是常年沾着冷水揉面的缘故。黑瞎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某个雪夜,他也握过这样一双冰凉的手,那时候他把那双手揣进自己怀里,用体温一点点焐热。
“附近有家修伞的,在巷口第三个门。”张起灵收回手,往他杯里添了点热水,“去看看?”
“不了,小爷我有的是伞。”黑瞎子挑眉,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糕点盒,“倒是你,总待在铺子里,不觉得闷?”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低头擦拭柜台,动作慢得像在想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不闷。”
黑瞎子笑了。他知道张起灵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却总忍不住想逗他开口。就像现在,看着他耳根悄悄泛红的样子,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像小时候得到了最想要的糖。
雨停的时候,黑瞎子要走了。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看着那个依旧低头揉面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对了,我姓齐,叫齐砚。”
张起灵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黑瞎子笑了笑,转身走进巷里。他知道张起灵早就猜到“黑瞎子”不是真名——哪有人会用这种带着戏谑的称呼当名字。但他不知道,当“齐砚”这两个字落进张起灵耳里时,他握着面团的手,悄悄收紧了。
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记忆的锁孔,虽然还没转动,却已让尘封的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铺子里,张起灵擡起头,望着巷口的方向。齐砚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却像在他心里投下了片影子,挥之不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的面粉被汗水浸湿,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印子,像幅看不懂的地图。
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事。医生说他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烧坏了脑子,记不清过去的事很正常。可他总觉得,那些被遗忘的片段里,藏着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段时光,或许……就是刚才那个名字的主人。
傍晚关店时,张起灵往巷尾走了走。齐砚说他住在这里,可他找了一圈,只看到一座带院子的老房子,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把旧铜锁,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院子里的梅树枝桠伸出墙来,上面还沾着点雨水,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孤寂。张起灵站了会儿,转身往回走,心里却像被什麽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点空落落的。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瞬间,老房子二楼的窗後,齐砚正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捏着那枚铜哨子,指节泛白。
有些记忆或许会被遗忘,但刻在骨子里的牵绊,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苏醒。
就像这场江南的雨,总会在某个清晨或傍晚,准时落下,淋湿了青石板,也淋湿了两个等待重逢的灵魂。
他们的故事,在这一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