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塔一层又一层的越垒越高,下面没留门,上面仅留一小窗方便抛送,摆明了就是只进不出。
经年累月下来尸骨也越叠越高,为防滋生疫症,官府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人焚尸。
所以,这哪里是什麽弃婴塔,不过是一座现实版的炼人炉罢了。
纵然毕仁手底下人命无数,但此刻她仍会感到遍体生寒。
果然,人性从无下限。
火势渐弱,迎着夕阳最後一丝馀晖,那些烟尘如同婴孩的灵魂一般萦绕在石塔上空。
盘旋,徘徊,久久不散……
毕仁望着天空轻声呢喃:“这人间有什麽好留恋的,下辈子别来了罢——”
她倏然转身,披风下摆卷起尘土,毕仁翻身上马:“都跟本宫去郡守府,我倒是要看看建安这位大老爷是个什麽东西变的。”皮囊之下尽是脏心烂肺。
“驾!”
一群人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徒留骏马卷起的尘土飘散在风中呛的人眼泪汪汪。
“唉,这贵人就是跟咱不一样,打听这些与她们无关的事情干嘛呢?”要是自己有这等家财,定要天天躺在床上吃香喝辣,连那啥都让仆人伺候着不下地,马四喜一边嘀嘀咕咕,一边伸手掏出袖中那块新得的碎银子在手中颠了颠,“嘿,这夥人可真他爷的大方!”这可顶得上自家差不多一年的嚼用了。
马四喜迎着擦黑的天色慢悠悠往家走,正好和打马离去的毕仁一行是相反的方向。
他并不知道今天与自己说话的贵人是当朝公主,否则定会回到家去大吹特吹一番。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和皇亲搭话的机会,二者之间本该没有交集的。
正如他们双方所走的路一般,一南一北,背道而驰。
……
一行人边问边赶路,直到月上柳梢才行至建安郡府衙外。
彼时,里面正在举办一场宴会,主角是郡守涂常和一帮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无论谁在这里,打眼一瞅就知道宾客不是中原人。
丝竹管弦的声音透过围墙蔓延至外面,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必然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黄染欲上前扣门,毕仁擡手阻止他,想了想吩咐道:“用怀安的名头。”
黄染一愣,二话不说照做。
此时已酒过三巡,郡守涂常正搂着歌姬与那帮异族人推杯换盏碰大谈特谈“事业发展”,被管事的附在耳边耳语了几句,他有些醉眼朦胧,问道:“你说谁?”
管事低眉哈腰:“老爷,是怀安郡主来咱们这了。”
“哦,郡主……”涂常摆摆手:“女眷我也不方便接待,通知夫人那边看着安排吧,我这里还忙着呢。”
管事的眼看自家老爷已经有些醉得神志不清了,他带着几分焦急道:“老爷,那怀安郡主是长平公主的女儿,是圣上的亲外孙女。”
不知是“长平公主”还是“圣上”唤醒了涂常的一丝理智,他搭着管事的手踉踉跄跄站起来,对着那帮异族人说道:“对不住了老弟,为兄这边有客,咱们改天……”
那夥人中的一个用蹩脚的汉话大声问道:“是谁?谁能比我们还重要?”
管事答话:“是我朝皇帝的外孙女。”
那人略一思索,就缕清了那层关系,而後无所谓的摆摆手,“外孙女?那可算不上什麽正经亲戚。”
管事着急,很不得直接把自家老爷摇醒才好。这帮子夷人不知道那是个什麽角色,自家人还能没听说过吗?
长平公主下江南的事早就传开了,她们母女可是一直形影不离的,说是怀安郡主来访,谁知道她母亲有没有一起?
小的不可怕,可人家後面站着的可是一位佛挡杀佛的杀神呦!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消息早就散得哪哪都是,那位哪里是什麽公主,那就是索命的阎王。
“快快,给老爷备上醒酒汤!”管事一边吩咐婢女,一边腾出手来安抚那帮闹事的异族人。
等到丝竹管弦丶舞女伎人都退下去,屋中只剩下一片杯盘狼藉。
……
郡守府中门大开,毕仁一行还未进去,就与那群晃晃悠悠的醉汉撞在了一处。
那帮人肆无忌惮上下扫过几名打头的女子,而後扭头与同伴一起叽里呱啦,说完还发出阵阵猥琐地笑声。
怀安被这露骨眼神盯得不舒服,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与班鹤青小声嘀咕:“这都是什麽人啊?”
毕仁眼神如刀,并不惧他们的无礼扫视,同样也仔细观察起对方,直到双方擦肩而过,她还在扭头细看:这些人的装束有些许熟悉啊,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有种莫名的厌恶感从心底翻腾起来。
毕仁给黄染使了一个眼色,後者立刻心领神会派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