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丶杜公子
门被推开,暮春的暖风裹花香涌入书房。叶先霖率先迈进腿来,锃亮的皮鞋踏在柚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的眼睛在书房里逡巡一圈,最终落到了被铐住的假叶先霖身上。看到对方的狼狈模样,一点都不惊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眼角泛起细纹,那笑容是发自内心觉得有趣,又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我说,杜老弟,你这玩笑可真的开大了。”叶先霖转脸看着慢他半步的殷樾衡,“怪不得殷家表叔把你当成上海来的拆白党呢。”说着又转向杜隐禅,“就你这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被抓起来了吧,得个教训也好。”假的叶先霖松一松肩膀,转动酸痛的脖颈,不耐烦的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姿势懒散的不像戴着手铐。“叶少,开个玩笑而已。谁承想闹出这麽大动静,让诸位见笑了。”说话间向着衆人逐一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最终目光停留在殷大小姐身上,眼神明显柔和下来,“还是大小姐慧眼如炬,看得出我杜某人并非恶人。”叶先霖的眼光在她受伤的脸上一顿,随即挪开,朗声笑着:“殷家表叔,这位是我的异姓兄弟,我们俩的交情是再好不过的。她生性喜欢促狭,前几天我跟她说要来五寅镇做买卖,她听到心里去了,偷拿了我的信笺,早我几天动身来了这里。您说,这人调皮不调皮?”殷樾衡立在多宝阁前,指尖拈着修剪齐整的胡须,并不算明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冷眼看着这一真一假两个叶先霖,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年轻人啊,真是喜欢折腾。”“隐禅,还不快来拜见殷叔叔,是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给你留下一条生路,不然,你怎麽有命活到现在?我看你今後还做不做这种事了!”叶先霖板起脸走过来,熟稔地攀住杜隐禅的肩头,将杜她到殷樾衡身前,押着她鞠了个躬,又笑着向殷樾衡解释,“她本名叫做杜隐禅,自小就在大上海这麽混着,性子野,谁也管不住她。您就看在侄儿我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回,可好?”殷樾衡很大度的邀请叶先霖和杜隐禅坐到沙发上,雷鹤存也顺势坐下…
门被推开,暮春的暖风裹花香涌入书房。
叶先霖率先迈进腿来,锃亮的皮鞋踏在柚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的眼睛在书房里逡巡一圈,最终落到了被铐住的假叶先霖身上。看到对方的狼狈模样,一点都不惊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眼角泛起细纹,那笑容是发自内心觉得有趣,又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我说,杜老弟,你这玩笑可真的开大了。”叶先霖转脸看着慢他半步的殷樾衡,“怪不得殷家表叔把你当成上海来的拆白党呢。”说着又转向杜隐禅,“就你这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被抓起来了吧,得个教训也好。”
假的叶先霖松一松肩膀,转动酸痛的脖颈,不耐烦的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姿势懒散的不像戴着手铐。“叶少,开个玩笑而已。谁承想闹出这麽大动静,让诸位见笑了。”说话间向着衆人逐一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最终目光停留在殷大小姐身上,眼神明显柔和下来,“还是大小姐慧眼如炬,看得出我杜某人并非恶人。”
叶先霖的眼光在她受伤的脸上一顿,随即挪开,朗声笑着:“殷家表叔,这位是我的异姓兄弟,我们俩的交情是再好不过的。她生性喜欢促狭,前几天我跟她说要来五寅镇做买卖,她听到心里去了,偷拿了我的信笺,早我几天动身来了这里。您说,这人调皮不调皮?”
殷樾衡立在多宝阁前,指尖拈着修剪齐整的胡须,并不算明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冷眼看着这一真一假两个叶先霖,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年轻人啊,真是喜欢折腾。”
“隐禅,还不快来拜见殷叔叔,是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给你留下一条生路,不然,你怎麽有命活到现在?我看你今後还做不做这种事了!”叶先霖板起脸走过来,熟稔地攀住杜隐禅的肩头,将杜她到殷樾衡身前,押着她鞠了个躬,又笑着向殷樾衡解释,“她本名叫做杜隐禅,自小就在大上海这麽混着,性子野,谁也管不住她。您就看在侄儿我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回,可好?”
殷樾衡很大度的邀请叶先霖和杜隐禅坐到沙发上,雷鹤存也顺势坐下,张韬铭没有坐的资格,站在门边,时刻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殷樾衡显然并不愿意轻易的放过杜隐禅。
“先霖,你这位小朋友很有本事,她以一己之力,将我们五寅镇搅得天翻地覆,这还不算,她居然说在我们五寅镇丢了木胎,让我们一通好找,差些把镇子翻了个底朝天。”
他并不提出了人命的事。
叶先霖微微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殷家表叔,这桩事情倒有点扎手嘞。我来前头,杜先生特意在杜公馆召见,讲‘阿拉隐禅要是少根头发丝'——"话到此处故意顿住,"表叔晓得杜先生脾气的呀。您看,面孔已经破相了,要是再有点伤筋动骨啥个,我回转去哪能跟杜老板交代啦?”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殷樾衡拈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雷鹤存也不由坐直了身子。只有殷大小姐依旧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杜隐禅身上流连。
"原来如此,大水冲了龙王庙。"殷樾衡终于开口,朝雷鹤存使了个眼色,"雷队长,把手铐打开吧。"
雷鹤存掏出钥匙,刚凑近就被杜隐禅一个侧身避开。只见这少年郎懒洋洋将镣铐往怀里一带。
"急啥?"她的眼角眉梢挂着混不吝的笑,"横竖大家都当我是拆白党,这银镯子戴着倒蛮称手。"说罢竟翘起二郎腿,露出西裤下沾着泥点的鹿皮靴尖。
叶先霖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他知道这是杜隐禅在拿乔,却也不点破,只是好整以暇地抱臂坐在一旁,看她要如何收场。
杜隐禅靠在沙发背上,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伸长脖子看着房顶,竟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雷鹤存咬牙坐回原处,恨自己方才怎麽不当毙了这个祸害,一了百了。
“这个嘛,是雷少帅孟浪了。”殷樾衡给她台阶,却把雷鹤存豁出来了,“杜公子海涵吧,就看在我的面子上。”
杜隐禅偏偏不愿顺势而下,故意把手铐晃得更响:"殷家表叔,原来咱们这五寅镇的待客之道别致得很——"话未说完突然"嘶"地抽气,原是表情太大扯到了脸上枪伤。
殷樾衡盯着杜隐禅苍白脸上渗出的冷汗,招手道:"韬铭,去请曲医生。"再转向叶先霖时已换了副面孔,温和而慈祥,"贤侄远道而来,我命厨房做了些精致小菜,咱们边吃边叙。只是令友这副模样,也不好用饭,不如你帮她解开枷锁。"
"表叔费心。"叶先霖起身,弯腰去扶杜隐禅,借着身形遮挡,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写了"见好就收"四字,擡头又是那副笑脸:“她顽皮惯了,连在杜老板跟前都是这样子,您别见怪。”他意有所指地瞥向雷鹤存,"不过,我瞧她脸上的伤像是枪伤,哪里就到了动枪的地步了?就算不能叫她出气,好歹也有人站出来道声歉吧。"
雷鹤存额角青筋暴起,在殷樾衡凌厉的目光下不得不站起身。他硬邦邦地抱拳,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雷某……冒犯了。"
杜隐禅却得寸进尺,故意将镣铐往茶几上一搁,发出"咣当"一声响:"雷队长这道歉,连杯茶都没有?"她歪着头,故意挑衅。
雷鹤存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终在殷樾衡警告的眼神中,颤抖着手端起茶盏,几乎是砸在杜隐禅面前的茶几上。
"杜公子,请用茶。"这七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克制力。
杜隐禅这才满意地笑了,擡起手来,允许雷鹤存打开手铐。并微微擡眉,朝一直静立一旁的殷大小姐抛去个得意的眼色。殷大小姐垂眸,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殷樾衡叫来了六姨太林瑟薇,让她亲自带着杜隐禅杜少爷去客房歇息,等候曲医生前来诊断。又特意看了眼女儿,"明敬,你去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了。殷樾衡可不像女儿跟这个上海滩来的花花公子有什麽牵扯。
"杜少爷,这边请。"林瑟薇声音温软,带着恰到好处的上海腔调,既不过分热络,又不失礼数。
贴心的带着年轻英俊的小同乡进了客房,林瑟薇指挥丫鬟们张罗着:"快去把铜暖炉生起来,杜少爷身上有伤,受不得寒。"她亲自试了试床褥的软硬,"再添床丝绵被来。"
杜隐禅斜倚在床上,看着这位六姨太忙前忙後。林瑟薇不愧是舞女出身,举手投足间透着风月场中历练出来的周到。
"六姨太费心了。"杜隐禅客气道,脸上还挂着笑,只是因着伤口显得有几分勉强。
林瑟薇绞了热毛巾,坐到床边:"杜少爷说哪里话。"动作娴熟地帮杜隐禅擦去脸上的血渍,"杜少爷受了这麽一场大难,我们作为同乡,理当照顾的呀。"她改口“杜少爷”,却绝口不问为什麽叶大少变成了杜少爷。擦过脸,叫丫头端上茶来。
杜隐禅接过描金盖碗品了一口,丫头又端来一个剔红漆盒,里头整齐码着四样细点。
"杜少爷尝尝看,"林瑟薇用银筷夹了块杏仁酥,酥皮簌簌落在杜隐禅掌心,"这是照着上海德兴馆老师傅的方子做的。"
话音未落,门外廊下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丫头打开门,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出头,短发,相貌堂堂,身量修长,白大褂下露出一截熨烫得笔挺的灰色西装裤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很少会有男人长着一双这麽干净的手。
"曲医生来了。"林瑟薇起身,让出位置,"这位杜少爷受了伤,劳您费心。"
曲医生打开医药箱,杜隐禅注意到里头器械摆放得一丝不茍:镀铬的剪刀丶镊子丶探针都在各自的凹槽里,玻璃药瓶上的德文标签清晰可辨。他先是用碘伏消毒伤口,动作既轻又快。"子弹擦伤,所幸没伤到骨头。需要注射破伤风针剂。"
“我不打针!”杜隐禅非常固执,“什麽针都不打!”
林瑟薇倒没料到她这麽个脾气,不好强劝,好在曲医生并不坚持,点点头:“那就吃药,不过效果会慢一些。”
曲医生又帮她处理了腿上丶胳膊上的外伤,这人与林瑟薇一样,都是只尽本分,不多问一句。
"每日换一次药。"曲医生留下几片药片,又取出支小药膏,"这是止痛的,睡前涂抹。
林瑟薇送客到门口,又带着笑来,叫人换来开水,请杜隐禅吃药。
杜隐禅没有她那麽好的涵养,存不住话,好奇问道:“这位曲医生看起来是西医做派,在哪里都是抢手的,怎麽会来五寅镇行医?”
这并不是不能说的,林瑟薇也就不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