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庭院深深深几许(2)无助绝望思念……
正月廿二之後,百官休沐止,各个官署的官员开始上值,大小朝会照常举行,无事不得告假。
上朝第一日,毫无意外是议宋氏谋逆一案,宋氏的倒台几乎把朝堂上下的官员全都清洗了一遍,尤其是户丶刑丶工三部的人,户部尚书陈巽丶刑部尚书宋冉被收监查办。
工部尚书虽不是宋氏的人,但其下属有不少在为宋氏做事,他自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水推舟助就了不少好事,监管无能丶履职不力丶收受贿赂,三罪并罚,处以鞭刑十下,被谢定夷贬出了梁安。
除此之外,户部也查出了不少僞账,就像之前谢定夷对沈淙说的那样,户部的账向来一查一个准,没谁逃得过,之所以没有抓着一些宅邸买卖的小事不放,是怕一旦下手反而打草惊蛇,使得更大的事情被人保下,如今以谋逆案为介全面查处,就可不留馀地的直接摁死。
“……宋氏判罚,大理寺已理出卷宗,不日就可给陛下过目,”当下正在禀事的是大理寺卿危善誉,她低头敛目,继续道:“此案共涉官员共有千馀名,所查财産共折银三千万两有馀,已交由户部盘查清点。”
听到这个数字,谢定夷的脸色变了变,又沉声问了一遍,道:“你再说一遍,折银多少?”
危善誉忙屈膝跪地,细细解释道:“三千万两有馀,其中三分之一是现银,另有一半为田産丶店铺丶屋舍等,还有字画金玉,现已全部清点入库,交给了高大人。”
新官上任的户部尚书高回卿也立刻接话,道:“户部已接到相关文书,不日就能盘查清楚,请陛下放心。”
上首传来两声低笑,语气不辨喜怒,道:“这就是陈巽说的没钱?”
知晓陛下情绪有异,殿中顿时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再出言,直到馀崇彦上前一步,道:“陛下息怒,如今宋陈已经认罪,所查财産也会去往真正应去之处。”
跪地的危丶高二人纷纷附和,方赪玉也适时上前一步,转而开始禀报去年年终所查的盐税之事,谢定夷本也没想在朝会之上大发雷霆,见状便扶着额头压下心中郁气,继续听了下去。
各项事宜论完,方赪玉也提及了东宫之事,但谢定夷却没有依言论处,而是道:“太子的事朕会亲自处置。”
方赪玉劝道:“太子心生不轨,逼宫谋反,致使梁安大乱,还望陛下秉公处置,以免生出後患。”
可谢定夷仍是没接话,道:“朕自有分寸。”
事不过三,方赪玉欲言又止,终是没再劝,手持朝笏行了个礼,退回了文官的队伍中。
下了朝,方赪玉心中仍是惴惴,思来想去,决定跟上馀崇彦的步伐,待即将迈上外宫道之时走上前去,道:“大人留步……”
馀崇彦回头看他,道:“左相大人?有什麽事吗?”
左右都是下朝归家的官员,也不便说话,方赪玉便道:“我记得大人喜爱菰州春茶,正好前些日子家妹去往菰州巡营,得了两盒,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大人替我品鉴一番。”
馀崇彦身为谢定夷老师,除了官职在他之下,身份阅历地位都远在他之上,且平日里除了几个学生外,她并不喜欢与其它官员私交过深,可东宫一事事关重大,他实在想劝服谢定夷,是以想请对方帮忙。
不过话虽然问出口了,他也还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没想到馀崇彦并未推拒,反而笑道:“好说,正巧我午後无事。”
方赪玉顿时面露喜色,擡手道:“我这就命人备茶,大人请。”
……
待馀丶方二人坐在方家院中坐定,方赪玉才斟酌着问出口,道:“大人观事明了,晚辈也就不绕弯子了。”
馀崇彦抿了一口茶,道:“大人请说。”
“今日大朝,陛下接连驳回了处置东宫一事,”方赪玉道:“晚辈是否不该提及?”
馀崇彦笑了笑,道:“我知道左相是为了陛下,想她当衆言明东宫之祸,敲打宗室,以免他们再有不轨之心。”
方赪玉眉间舒展了些,道:“可陛下看起来并不想处置太子。”
馀崇彦道:“她不是不处置,而是在等。”
方赪玉问:“等什麽?”
馀崇彦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另道:“太子的生母是明昭帝姬,而明昭帝姬是为国征战而死的。”
方赪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道:“可是明昭帝姬对陛下……”
“你别管她对陛下做了什麽,”馀崇彦道打断他,道:“你知道此事是陛下信任你,但大部分人所了解的真相就是明昭帝姬死于战事,她的独女过继给了陛下,立为太子,如今她谋反,还向陛下派出刺客,其中细节是不能深究的,不然大人以为当年陛下弑姐杀弟的谣言为何会甚嚣尘上?”
“陛下可以处置宋家,但不能轻易杀了太子,不仅如此,她还会利用宋家替她开脱,说她是受了宋氏教唆才会一时糊涂,如此反倒能成陛下贤德之名。”
方赪玉想明白其中关窍,沉吟片刻,道:“前些年……我一直以为陛下不在乎名声。”
“她只是不在乎後世评说罢了,”馀崇彦看向杯中茶,笑道:“她觉得後世之人没有资格评判她的功绩,所以她只要当世之名,毕竟一个恶名远扬的昏君,又怎麽能让百官信服,政令通达呢?”
“况且前些年那样的境况,她就是在乎了也无济于事,越是凶神恶煞反而越能镇住下面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了。”
方赪玉道:“凤鸟栖梧,只有明君在朝,才能引来贤臣,陛下所想总是先人一步。”
馀崇彦闻言,仔细看了他一眼,沉默几许,突然道:“这些年,陛下所失去的东西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我已经老了,最多十年,可能就要离开朝堂,而方氏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待我走後,还望左相大人能替我陪在陛下身边……”
她顿了顿,布满皱纹的双眼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所说的字句却斩钉截铁,道:“……永不背叛。”
方赪玉愣了愣,忙起身行了个晚辈礼,道:“馀大人言重了,晚辈定会竭尽所能地为陛下尽忠。”
馀崇彦向来知礼识节,此刻却仍坐在原地岿然不动,没有任何还礼的打算,而是道:“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有些强人所难,但有些话宜早不宜迟,我不敢耽搁,所以趁此机会一并说了吧。”
方赪玉道:“大人请说。”
馀崇彦道:“当年,甘陵城突生变故,苏稳大人战死,大人丧妻,独女丧母,您一蹶不振,罢朝数月,直至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归来,您才被方将军生拉硬拽扯出了家门,这些,我都有所耳闻。”
提及已逝的妻君,方赪玉抿唇不语,并未接话。
馀崇彦没有在意,继续道:“我知道方大人心中有怨,不论是对谁,都是人之常情,但今日我还是要说一句,苏稳大人作为陛下亲卫,从小陪着陛下一起长大,她与陛下的感情,或许比您还要深。”
方赪玉道:“我知道……阿稳骤然离去,陛下伤心不比我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