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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第1页）

第9章

柚子糖做好时正是落日时分，今日有云，天边晚霞璀璨似火。古意不知何时走出了小膳房，此时正站在门前，静静地望着西天那一片染着金边的红。

阿杳端着白瓷碟走到古意身边，从碟中拿出一颗柚子糖道：“刚做好的，尝一尝？”

古意没有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天边，轻轻开口道：“阿杳，你看那晚霞，像不像夕阳留在天空的血？”

阿杳恸然，垂眸沉默片刻後将糖果放回瓷碟，伸出右手搭上古意的肩，轻声道：“你在颤抖。”

“我害怕。”古意苦笑一声：“之前总是劝自己说，没关系，习惯了就好了，可是这种事，要我如何能习惯。”

“不需要习惯，就快结束了。小王子已经寄生在姜晌身体里，比预想要顺利许多。”阿杳宽慰着，轻轻握住了古意微微颤抖的手。

阿杳的力度很轻，但却很坚定。古意回握着阿杳，感受着自掌心传来的温度。这些年来每次自己恐惧痛苦时，也只有这双手才能给自己带来片刻的心安。古意收回落在天边的目光，浅笑着望着阿杳道：“我相信你，希望这一次，我们能够得偿所愿。”

时过日入，御书房秘室内，古意坐在床前努力平复着心情，希望一会儿在那个人面前自己可以将恐惧完全隐藏，似往常般笑着同他对话。阿杳不停地在秘室里的两个碳炉间往复，小心侍弄着炉火。虽已是深秋，可天气远远没有寒冷到需要两个碳炉的地步，甚至床榻上还摆放着十馀个汤婆子，此时阿杳的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是她却依旧在向炉内加着新碳，生怕炉火有片刻暗淡。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後开门声响起，一抹明黄色出现在面前。

“父皇。”阿杳欠身行礼。

“这里没有外人，夭儿不必多礼。”皇帝声音慈爱：“辛苦你今日一直陪着小意了。”

“我愿意陪着太子殿下，所以不辛苦。”阿杳回道。

皇帝笑笑：“你们自小一起长大，性子也确实合得来，这些年有你在小意身边陪他玩闹逗他开心，我很宽慰。”

不知为何，皇帝说完这句话後，古意突然打了个寒颤，神色有一瞬的惊恐。但为了不被皇帝察觉，连忙假装委屈道：“父皇您这可错怪阿杳了，她同我一起的时候可没想过要逗我开心，每天不是在怼我就是在怼我的路上。”

“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经常说话不假思索漏洞百出，让我不想怼都不行。”阿杳耸耸肩道。

“好了好了，这些年看你俩斗嘴也是一种乐趣了，不过今日先放一放吧。”皇帝笑着调和，看着阿杳道：“小膳房里食材药材都准备好了，那边就交给你了。”

“父皇放心，那夭儿先告退了。”阿杳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床边的古意，随後转身离去。

皇帝走到床榻旁坐下，轻轻抚摸着古意的脸庞，满眼愧疚道：“小意，这些年你受苦了。”

“父皇您别这麽说，”古意脸上挂着善解人意的笑，“自小您就教导我，皇族的使命是保护百姓，让他们远离战火，过幸福快乐阖家美满的生活。如今大盈在您的治理下，两百馀年来一直国泰民安，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不为战乱所扰，能为这份安宁贡献一份力量，这也是我的荣幸。”

“你这麽说，我反而更觉得对不起你。”皇帝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的这些孩儿中，你是最乖巧懂事的，有时我甚至希望你骂我丶恨我，或者想要杀了我，也许那样我对你才能更心狠些。”

古意心头微颤，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轻快的声音调侃道：“那过两天我买点戏本子好好学一学，看看怎样骂人才能酣畅淋漓，或者怎样弑父杀君才能天衣无缝？”

“可以啊，若是到时候觉得哪里不够完善，我也可以帮你参谋参谋。”皇帝亦笑道。

“父皇这是准备加入刺杀自己的队伍中麽？”古意反问：“若是有一日我真的这般做了，父皇会如何待我？”

“那到时候就要看我俩谁斗得过谁了。”皇帝笑容宠溺。

古意亦微笑不语。

片刻後皇帝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好。”古意说着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脖颈，皇帝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刀划破古意的颈脉，似野兽般贪婪的吮吸着鲜血。

小膳房内，阿杳将配好的药材和刚刚处理好的乌骨鸡一起放入紫砂罐，小心地端到炉竈上，随後坐在一旁看顾着炉火。古意不喜欢喝药，每次这种时候阿杳都是给他做药膳，用食材掩盖住药草的大部分味道，但药膳总没有药剂那般见效快，所以每次血饲後阿杳都会在宫中住上几日，关注着古意的恢复情况，方便及时调整药膳中药材的用量。而血饲之日也是古意最脆弱的时候，无论是身还是心，阿杳还记得上一次血饲後，古意像受伤的幼兽般一个人缩在墙角，哭了整整一日。

血饲，是每一位大盈太子的使命。

两百多年前，古云河称帝的第七年，因终日操劳国事时常废寝忘食，导致身体状况日渐衰颓，数次咳血甚至昏厥，御医们对此束手无策，古云河亦自知命不久矣，但是彼时大盈初立不久，百废待兴，周遭又有他国虎视眈眈，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倒下，因此秘密派人四处寻找续命的方法，但收效甚微。直到半年後，古云河身体几近崩溃的时候，寻医人带回来一名蛊师，蛊师与皇帝单独见面，言说他有一蛊虫，名曰恒黎，是自己炼制的长生蛊，恒黎可以救治皇帝，甚至可以让其长生不老，但它有一处缺陷，就是需要宿主每隔三月吸食一次至亲之人的鲜血，即为血饲。古云河思虑良久，此举虽有违人道，但他实在不甘心中抱负还未实现，百姓安居还未得见便匆匆离世，最终选择接受了恒黎。

彼时古云河只有古安越一个孩子，便是时年十七岁的太子殿下，也是唯一能为恒黎提供血饲的人。古安越得知此事後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成全自己的父皇，他记得大盈建国之前那场战乱中年仅九岁的自己来不及躲避敌人的暗箭，是父亲飞身挡在了自己面前，也因此不幸被暗箭射中；也知道父皇这些年为了富强大盈花费了多少心血，他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皇帝，更何况只是需要自己提供一点血而已，并无性命之忧，自己无论作为儿子还是作为臣子，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不久後古云河痊愈，臣民皆大欢喜，大盈也在他的带领下逐步走向繁荣昌盛。

蛊虫入体那一年，古云河四十二岁，恒黎修复了他身体中病化的脏器，也将他身体的生长停留在了那一刻。意识到这一点後，为防止日後不必要的麻烦，古云河同蛊师商议，最终决定暂时唤出恒黎，让它吞吃一只幻蛊。长生蛊一脉若是能够完全吞噬其他蛊虫，便会得到那只蛊虫的所有能力，有了幻术加持，古云河可以仿照身边人的衰老程度随时改变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容貌，与常人无异。

原本决定接纳恒黎时，古云河是想着自己只要能活着见到大盈富强安定的那一日便好，届时将皇位传给太子，自己也可以安享晚年。但是人心总是贪婪的，随着年岁的增长，古云河越来越无法舍弃自己对权力的欲望，这些年大盈在他的治理下虽然蒸蒸日上，但是仍有很多想法和抱负还没能实现，而那些想法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上才有实现的可能。如今有幻蛊加持，自己可以毫无破绽的变换任何容貌，那麽日後以古安越的身份继续做大盈的皇帝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自己的这位太子，虽是温和恭孝，但却无治国之能，将大盈交到他手里属实让人放心不下。

思虑良久後，古云河最终决定，取而代之。

在世人眼中，大盈立国二十八年，先帝崩，太子古安越继位。但实际上，葬入先帝王陵的那具遗体，是古安越，而坐上皇位的那个人，依旧是古云河。此後近两百年，代代如此。

虽有幻蛊，但是古云河还是有所担心，所以他不敢与太多人亲近，做每一任皇帝时都只娶一位妻子，从不纳妃，日常能自己动手做的事都自己做，从不假手他人，皇宫里的侍从宫女都少得可怜。一国之君无妃少侍，臣民又岂敢纳妾铺张，因此近两百年间，大盈一直民风勤勉，一夫一妻，男女平等。

当年古云河痊愈後，那名蛊师也留了下来，在鹿安城外建了一处宅院继续研究她的蛊术，这便是阿杳的先祖。恒黎在寄生古云河之前曾産下过一枚卵，便是後来的小王子，小王子是唯一拥有长生蛊血脉的蛊虫，蛊师一直希望能将小王子炼成真正的长生蛊，即宿主无需吸食鲜血便可长生不老，可惜这个愿望直到生命终止也未能实现。

彼时古云河虽稳坐皇帝宝座，但是那三月一次血饲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也希望蛊师这一族能够炼出真正的长生蛊，让自己不再需要血液的供养，也让自己的孩儿彻底摆脱血饲的痛苦，因此他对蛊师一族全力支持。但初代蛊师逝世後，小王子不知为何陷入了沉睡，无论蛊师的後人如何做都没能将它唤醒，最终不得不将其封藏，另育它蛊继续炼化长生，只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如此一直到十五年前，刚满十二岁的阿杳被娘亲训斥，哭着跑到蛊室生闷气。无意中发现了装着小王子的木盒子，打开木盒的瞬间挂在脸颊的一滴泪恰好掉入，将小王子自沉睡中唤醒。再後来，一场大火将偌大的宅院烧的一干二净，阿杳也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再生育，自此家族覆灭，血脉断绝，炼化小王子的重任就落到了阿杳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