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日落十分,古意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来到御书房,皇帝看着食盒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立即戳穿,隐去不悦换上一副笑脸开口道:“小意今日怎麽来找朕了?可是有什麽事?”
“也没什麽要紧事。今日在小酒窖找到了去年春天我们一起酿的桑葚酒,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正巧听侍从说您还未用晚膳,就让御膳房做了几道小菜,想来同父皇一同品鉴。”古意将食盒中的菜肴一道道摆在一旁的茶桌上,随後又拿出一套精致的青玉壶具斟了两杯桑葚酒,一切准备就绪後笑吟吟地走到书案前:“父皇您批了这麽久的折子,也该歇一歇了,先随儿臣一起吃饭吧。”
“好。”皇帝擡起头,笑容与往常一样慈祥:“等这一本批完就去吃饭,你先去香炉旁帮我看看熏香是不是燃尽了,感觉味道好像淡了许多。”
古意有些疑惑,屋子里的熏香气息明明很重,不知为何父皇会这样说。但他没有拒绝,还是来到了香炉旁,打开炉盖的那一刻,一阵浓香袭来,古意瞬间不省人事,瘫倒在地上。
在阿杳离开後,皇帝就将香炉中的檀香换成了迷香。他不愿相信阿杳所说是真的,但是又害怕那确实是真的。古云河不喜背叛,但又讨厌杀戮,历届太子都由他亲自教导,不论政务,不谈国事,单单只教授孝悌之道。自幼的思想灌输,导致这些太子们很少有人有自己的想法,一切唯父皇马首是瞻。最初的几十年,古云河会时刻将太子太孙们带在身边,生怕他们会跟其他人说些不该说的话,几十年相安无事後,渐渐地,古云河对後来的太子们信任增多,也放松了看管。毕竟时刻提心吊胆着实浪费心神,而且对他来说,这些太子是血饲的工具,也是自己的骨肉,他也希望他们的一生可以幸福安乐。
可是为什麽明明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却总有人要特殊呢?上一任太子是,这一任……
古云河走到茶桌前,看着桌上一龙一凤两盏白玉酒盅中紫红色的桑葚酒,拿出怀中的白瓷瓶,在每盏酒盅中分别滴入了一滴透明的液体。
那是阿杳临走前交给他的绽凝露,与鲜血混合後会浮现出白色的絮状物。片刻後,皇帝看着面前毫无变化的旋凤盏和一旁渐渐浮现的奶白色的盘龙盏,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看向古意的眼神有愤怒,有失望,也有不甘。
古意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御书房秘室的一角,双臂被锁链吊起,一如那日密牢中的姜晌。看着不远处那道明黄色的熟悉背影,古意晃动着锁链不解地问道:“父皇,您这是为何?”
皇帝转身看了古意一眼,随後拿起桌子上的龙凤盏走到古意面前,问道:“选一杯,喝哪个?”
古意看着面前两盏紫红色的酒水先是一愣,随後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居然发现了。”
“我发现了,但是我想不通。”古云河盯着古意:“这些年,朕对你不好吗?”
“好啊,特别好。”古意揶揄道:“不过就是每三个月送我一次生不如死而已,这份殊荣一般人都体会不到呢,怎麽是不好呢?”
“你不用这般阴阳怪气。”皇帝放下手中酒杯,道:“这些年忠孝之道都白学了吗?你是朕的儿子,是大盈的太子,朕与大盈的未来都系于你身,不过是要你些血而已,为人子为人臣,这是你的责任。”
“为人子?为人臣?”古意笑容狰狞:“靠着一只虫子活了两百多岁,你还算是‘人’吗?”
皇帝闻言一怔,眸光逐渐凶狠。
古意很会诛心,这些年古云河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如今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面前。两百馀年来,古云河最在意的就是与恒黎共生的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是人,外形上自己与他人并没有什麽不同,但是没有人能够活到二百多岁,何况这份长生还要以吸食人血为代价。古云河迫切地想要早日炼成真正的长生蛊解除血饲,一方面是不想太子再因此受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害怕,多年的吸食让他对鲜血有一种莫名的渴求,若是再长久下去,他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彻底变成一个被恒黎操控的嗜血怪物。他是人,他要做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後也要是。
古云河怒目看着古意,垂在身侧的双手也紧握成拳,力道之大似要把掌心戳穿。但片刻後又倏地笑了,走上前轻轻抚摸着古意的脸颊,正在古意疑惑间,忽然眸光一狠,俯身咬破古意颈间吮吸起来。
阿杳来到秘室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不知古云河吸食了多久,古意的脸色已是惨白,再进行下去恐有性命之忧。阿杳忍不住开口阻止道:“父皇,不能再吸了。蚀日在即,介时恒黎虚弱,想要尽快恢复并成功吞噬小王子的话恐怕还需大量的血液滋养,如今皇孙殿下年龄尚小,无法为您提供足够的鲜血,最好还是暂留太子性命,以备不时之需。”
阿杳言之有理,皇帝住了口,擦了擦唇角残留的血丝。
看着面色苍白的古意,皇帝开口道:“你过来给他好好医治吧!”
“夭儿遵旨。”阿杳欠身礼应,皇帝看了看阿杳,又看了看古意,没再说什麽,转身离开了秘室。
接下来古云河需要专心调息给恒黎足够的时间去同化吸食的血液,秘室中只剩下阿杳和古意两人。
“是你告诉他酒中有血的,对吗?”古意强撑着精神质问。
“没错,是我。”阿杳答得干脆。
一瞬间心口似撕裂般疼痛,古意望着阿杳,愤怒又疑惑:“为什麽?!”
阿杳走到古意面前,伸手摸着古意苍白的唇,温声道:“你说,与小王子和焚蛊在姜晌体内争斗时相比,你现在的痛苦有他的几分?”
“姜晌,”古意苦笑一声:“所以你是为了他,背叛我?”
“瞧你这话说的,”阿杳笑容讽刺:“我明明从未效忠过你,又何来背叛一说。”
“可当初明明是你说,想要终结陶家人的宿命,想要救我于水火,让我配合你完成这弑君的计划。”古意不甘地看着阿杳道。
阿杳闻言垂眸,片刻後声音低沉道:“这些话,刚刚父皇在时你为何不说?”
“我……”古意欲言又止,若是那些话在古云河面前说出来,阿杳会是什麽样的下场他不敢想象,虽然很气愤阿杳这般对他,但要他供出阿杳,他自问做不到。
哪怕气她,恨她,怨她,但古意还是希望阿杳这一生平安顺遂。
见古意半晌不言,阿杳再次开口:“怎麽不回答?”
“没什麽可说的。”古意垂下眼眸,声音很是微弱。
阿杳也没有再追问,在随身药箱中拿出一丸药送到古意嘴边道:“那就赶紧把药吃了吧,我没那麽多时间给你做药膳,姜晌还在家等着我。”
又是姜晌。如今阿杳三句话不离这个名字,画本子里总有那些竹马比不过天降的桥段,没想到竟然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古意擡眸,面前阿杳的身影逐渐朦胧,如果这一次小王子的宿体不是姜晌,自己同阿杳是不是就不会走向今日这番局面?
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再无力挽回。
古意闭上双眼,轻声回道:“好,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