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宓在场上漫步。她并没有像其他选手一样急切地练习动作,而是活动着上肢感受今天冰面的情况。
每一个场地的冰面都会有所不同,有的冻得帮帮硬,有的软的快变成水面,选手们必须先适应,才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完全掌握情况。即便是同一个场馆,前面的选手滑过的冰面也会有不同的情况。
尤其要注意的是冰面上冰刀留下的痕迹。
有些人的痕迹干净流畅,有些人那哪里叫做滑冰,那简直是刨冰。在这种人後面上场就痛苦多了,搞不好场上就有哪儿有个小洞等着埋伏你一把。
尹宓滑动了两圈,感觉脚上感觉不错,因此跳了一个勾手三周跳。
她的後背沾满了汗水,热腾腾的温度往上蒸腾,而下面踩着的冰面是冷的硬的,让人仿佛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半,同时置身于天堂与地狱。
她们已经在日复一日中习惯了这种感觉,而且真正在滑动的时候身体会自己热起来,是感觉不出来冰面的温度的。
洁白的冰面与热血从来都是绝配,她们忙碌地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却又完成着世界上最有意义的动作。
在最後上场前顾贝曼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
“紧张吗?”
当然是紧张的,这种事不会因为她比赛次数的增多改变,也不会因为今天是最後一场比赛改变。
唯一有变化的是在紧张之馀她有些新的情绪。
她痛恨过这片冰面,厌恶过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也曾经在冰上受伤丶流血,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奇怪的习惯性让她坚持。
现在处在最後的时刻,她回想起来竟然全是这种痛苦的回忆,同电视剧里演的一点都不一样,什麽深切的爱,坚持到骨子里的热爱,她好像全没有想起。
可能痛苦就是比快乐更能让人记忆深刻一些。
可为什麽,为什麽心里还是有诸多不舍。
她在场中央旋转,试图用混沌的脑子去阻止自己心里的情绪。
明明平常此刻她应该已经晕得天旋地转,但那情绪依然清晰的就像在眼前翻开的书。
她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告诉她这是最後一次比赛,只要这个声音回荡,她的脚步就变得沉重。
偏偏这是一个要求灵巧轻盈的赛场。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麽吗?
她知道。
可她必须摆脱这样的情绪完成自己的比赛。
她要顺顺利利的退役,不希望有一点不完美。
场上一声又一声的欢呼和呐喊在她耳朵里像蒙了一层膜,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她强迫自己多深呼吸两次,然後开始在冰面上跳跃。
她擅长跳跃,此刻能够做的事情也只有跳跃。
人群为她完美落地的一个三周半欢呼尖叫,有些镜头已经记录下刚才那惊人的一幕。场上的选手却对自己不是很满意。
转速太慢,差一点就不够周了。
她再转了一圈回来,试着完成第二个三周半。
唰,观衆们倒吸一口气。
尹宓从冰面上爬起来。
果然慢了。
难度的技术动作开始发挥它的力量,将那些多馀的情绪从尹宓脑子里挤出去,取而代之的事慢慢的技术要点和规则。
尹宓在冰面上加速,越过那几个如同弹簧一样的俄罗斯小女孩,越过还在稳定三周半的陈安娜,越过日本那位年轻的一姐。
然後她向後点冰起跳——
观衆们跟随她的动作发出惊叹,拉长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滑稽。
哒的一声,尹宓落冰。
“刚才是三丶四?勾手跳?”
转播室里陷入了一阵混乱。
尹宓曾经有过一个勾手四周跳的记载,不过有且仅有那一个,还是在她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在比赛中跳过劲了不足周落的地。
而如今在全球的直播中,人们亲眼看到这个不足周的四周跳是怎麽跳出来的。
就算它落地明显周数不足,但那也是一个四周跳的雏形。
二十六岁,四周跳,还是最难的一档,合在一起简直像是个天方夜谭。
尹宓自己却没什麽激动的心情。
这跳跃的质量和她之前练习时没什麽差别,无非是从每个都摔变成了运气好站稳一个。
要想赢,根本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