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议事
腊月的雪下得紧,民生坊的暖房里却热气腾腾。
二十几个女子围坐在炭盆旁,手里拿着针线,嘴上说着正事。有织机房的在说“来年要添十架织机”,有女医馆的在议“开春要种半亩药田”,有夜校的在算“明年要招多少学生”,炭火映着她们的脸,个个眼里有光。
凌酌月坐在角落里,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手里正给伤兵缝护膝。青禾进来时,手里捧着个铜盆,里面是刚煮好的姜汤,还飘着红枣的香。
“公主,镇国公让人来问,宗室的几位王爷想明日来民生坊‘视察’,您见不见?”青禾压低声音,“听说他们是来挑错的,说女子聚在一起‘不成体统’。”
凌酌月还没说话,林大娘先开了口:“让他们来!俺们染的布挂在院里,织的布铺在桌上,算的账摆在明处,倒要让他们看看,女子聚在一起是‘不成体统’,还是在做正经事!”
“就是!”李医官放下手里的药杵,“前几日刚给城西的王大娘治好了腿疾,她儿子是禁军的,特意送来面锦旗,就挂在女医馆门口,让他们瞧瞧‘女子无用’还是‘女子有用’!”
凌酌月喝了口姜汤,暖意从胃里散开:“让他们来。顺便告诉夥房,明日多做些芝麻饼,用新磨的面,让他们尝尝,女子做的吃食,不比御膳房的差。”
她转向衆人,目光温和却坚定:“他们说‘不成体统’,是因为没见过女子能做这麽多事。咱们不必跟他们吵,就让他们看——看你们织的布有多结实,算的账有多清楚,救的人有多真切。这世间的偏见,就像这雪,看着厚,太阳一出来就化了。而咱们做的事,就是那太阳。”
暖房里的议论声忽然停了,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讨论。春桃拿着算盘站起来:“我来算明日要备多少斤面!”林大娘翻出布样:“我把最好的布挑出来挂着!”李医官起身:“我去把医案整理好,让他们瞧瞧女子也能写医书!”
炭盆里的火越烧越旺,映着她们忙碌的身影,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凌酌月看着她们,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的眼神,那时她不懂那眼神里的期盼,如今懂了——那是盼着有一天,女子们能围坐在一起,不只说针线,不只论柴米,还能议大事,谋生计,像模像样地活出自己的本事。
夜深时,雪还没停。凌酌月站在暖房门口,看着民生坊的灯一盏盏亮着,织机房的梭子声,女医馆的药杵声,夜校的算盘声,混着暖房里的笑谈,在雪夜里酿成一首热辣辣的歌。
她知道,宗室的王爷们明日来,或许依旧会带着偏见,或许依旧会说“牝鸡司晨”。但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就像这暖房里的花,哪怕外面冰天雪地,只要根扎得深,总有一天能迎着太阳开花。
而这些在冬夜里忙碌的女子,就是这天下最深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