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三房最得力的管事,孟叔紧紧盯着榻上小郎君的所有反应。老爷夫人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小郎君,还能勉强留存。
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照顾着徐清越。却忽视了不知什麽时候,那位大夫已经提起了药箱,淋着大雨出了门去。
孟叔慌了一瞬,这,怎麽能这样呢,这是好了还是没好?日後需得怎样救治,怎麽熬药照顾……什麽都没交代,怎麽能就这麽走了?
他叮嘱了人照看徐清越,跟着出了门,一路疾走一路叫着:“姜大夫,你……”
呼喊堵在口中。
他亲眼看见,那位本应在存仁堂的姜大夫,微弯着腰背,双手从刘管事口中接过了银票。
“收好了,”刘管事笑呵呵地:“只要你管住了嘴,大爷会记住你的功劳。日後好处自然少不了……”
……
“你在胡说,”姜馥莹牙根打颤,“我爹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不可能收这样的黑心钱,也不会调配毒药!”
“足足百两银子,还有田産地契,金银宝石,财帛动人心,你又如何得知你爹不会收?”
轰隆——
一道白光划破天际,从纸糊的门窗透了进来,惊雷响彻在耳畔,屋内女子被那雷声一惊,肩轻轻颤着,如同无尽的雨滴拍打在无所依凭的柳枝上。
男人的双眸倒映着她娇俏的面容,此刻却苍白如纸,不见平日娇艳。
“不会吗?”
姜馥莹不想让自己在这种时候落了下风,努力止住难以抑制的震颤。可徐清越淡淡一笑,如同当初无数回与她闲话时的淡然笑意,只是比往日多了几分寒气,让人背後发凉。
“是人便有所求,你娘身子不好,即使你爹医术高超,也需得不少灵丹妙药日日滋补着。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娘当时,还怀有身孕罢?”
“一个普通大夫,面对着那样诱人的条件,有什麽不答应的?”徐清越声音寒凉,“你爹收了钱,带你们母女隐居乡野,过闲散野居的潇洒日子。不然你以为为何同在乡野,你家有田有地,你可以读书认字,不做粗活,钱从何处来?”
“不是的!那些都是我爹与祖父多年积攒的家底……”
“是吗?”
徐清越厉声:“阿莹,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自欺欺人吗?一定要我将所有证据都放在眼前,你才会死心麽?”
姜馥莹喉头一哽,一口气没上来,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泪水不受控制地垂落。
事情怎麽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好像从云端“啪”地一下摔到了地面。残忍的现实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让她的脸和心都火辣辣地疼。
不仅仅是识人不清,被友人蒙骗。
坚信了数十年的事逐渐动摇,阿爹……不,阿爹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阿爹他明明……
可那些钱……徐清越说,孟叔亲眼所见阿爹接过了钱。
不论真假,她看着这个朝夕相处几月的男人,胸腔里的心脏难以自抑地沉沉下坠。
“……所以这些事,”姜馥莹心口发胀,“你早便知道?”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一个。也许在曾经无数个时刻,他都想手刃了自己。
那些杀意藏在噙着笑的唇角,藏在二人不经意的触碰中,藏在他静如湖水的眼底。
“是,”徐清越承认:“我一早便知道。”
沉静的双眸触碰着莹润的脸庞,两人俱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姜馥莹闭上双眼,隔绝了彼此的视线。
她一生说不上顺风顺水,偶有波折都也算平安。从前最大的烦心事是与村中小姐妹闹脾气,应对些小流氓。後来有了祁长渊,初尝情|爱,少女心事逐渐浮现,即使中间有燕琼作弄,如今也……
阿娘去後,她以为会开啓人生的新篇章,做自己喜欢的事,结交友人——徐清越,就是她新生的第一个挚友。
可他却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接近她,靠近她。
许是觉得方才这样的话语还不够将两人之间的情谊撕碎,徐清越擡手,长臂越过她的肩膀,重重地按向椅背。木椅打磨得光滑,钝钝地磨着他的掌心丶指尖,用力过後,带来几分压迫的痛。
痛意在某种时候,强迫着人清醒。
时候到了,也该从让人沉溺的梦中醒来。
“从最开始,我就知晓。”
徐清越缓声道:“我蛰伏多年,可知我有多恨,当年所有参与过此事的丶落井下石的,都等着我来一一清算。你爹做的僞装当真是极好,他们都以为当年那个大夫已经死了……马车坠落山崖,连马儿都一命呜呼,将那些人都骗了过去。”
姜馥莹睁大双眼,看着冷漠无情的字句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徐清越的口中吐出。
“可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他——找到了你。”
徐清越淡淡垂眸,站直了身子,半垂眼睫看向被束缚在木椅上的姜馥莹。
“现在明白了麽,确认了麽?”他道:“我从来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徐清越,遑论什麽‘就要不认识我’……阿莹,你是个聪明的娘子,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姜馥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唇角轻轻抽搐着,像是被针扎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