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钟隐明显感觉到,柏青有些心神不定。
或许是因为他那兄长打来的骚扰电话,又或许是因为钟隐总是不识好歹,暗暗地与他较劲。
钟隐也抱了些补偿的心思,柏青怎麽闹腾都由着他,心想着过了这一阵,柏青忘掉这些琐碎就好。
风雨在一个午後渐渐变弱,次日钟隐就要回咖啡店上班,他决定把家里打扫一遍。
柏青午後要睡午觉,他也没把人摇起来和他一起收拾。
“其实我可以把地擦完再去睡的。”柏青扒着门框,从主卧探出脑袋。
“省省吧,你吃完饭就哈欠连天的。”钟隐伸手轻轻弹了下柏青额头,又稍稍定睛观察了下柏青的面色,“而且这些年一到下雨天,你精神头都不太好。”
柏青立马撇嘴,捏起了嗓子:“好哥哥,你是不是嫌我不卖力啊?”
钟隐被吓得一哆嗦,赶忙把人凑过来的脑袋推一推:“睡觉去吧,祖宗。”
祖宗听话地窝进被子里,钟隐在门外站了会儿,确定他不闹腾了,才继续自己手上的活儿。
说起来,柏青也真是一奇男子,分明面上的黯淡挥之不去,却还能强撑出欢快的笑颜,若不是钟隐对他知根知底,怕好多个瞬间都要被他的笑容晃了眼睛。
但钟隐还是,什麽都没问。
明明担心得很,对上柏青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是钟隐年轻时落下的毛病,那会儿他想着或许十几二十年後,成为中年人的他依然和柏青在一起的话,他应该会生出些质问的勇气。
奈何时光轻巧地一甩尾巴,眨眼间便将钟隐抛掷到了中年,他的勇气来不及生长,甚至还能欺骗自己说这是一种不打扰的分寸感。
而且他理由都充分得很,万一哪天柏青一去不回,他还能使自己保持妥帖体面。
钟隐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擦地,每间屋子都或多或少苍翠盎然,他是不喜欢绿色的,至少上大学前,他便已经看倦了家乡山城推窗入目的苍翠,到岭南上大学,没遇见柏青前,也分不清楚岭南的翠绿和家乡有什麽不同。
他从来不是有艺术感知力的人,不欣赏绘画,不欣赏音乐,不欣赏文学,选择宋词鉴赏的选修课,不过是为凑凑通识类选修的学分。
乌宥老师在课堂上不止一次请岭南本地的同学,用粤语朗诵诗词,他说粤语的声调接近古汉语,用来做诗朗诵别具美感。
怎奈钟隐是个不通美感的外江人,每次到这种朗诵环节都走神,恍恍惚惚地想着他未完成的必修课作业,想着下课後要不要额外买份宵夜。
但是柏青朗诵得很好,他没用诗朗诵的腔调,只是将课本随意地一卷,自然而懒散地念着: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乌宥老师佯装恼他,说他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他也是卖乖地笑笑,没有改正的意思。
钟隐没有听进老师解读出的世异时移的感伤,他下意识逃避这样深刻的探讨,愣愣地追逐着柏青含笑的眼光,犹如一尾搁浅的淡水鱼,躲进了雨後的池塘。
那天夜里下了雨,G市的气候就是这样变幻无常。
室友杨絮雪借走了钟隐的《神雕侠侣》,隔着浴室的门板喊,我明天早上就还你。
钟隐因为没带伞,从课室回来淋了雨,这会儿躲进浴室冲澡,隔着水雾看着花洒头发愣。
他大可以等等再走,这样突如其来的夜雨下不了多长时间,可下课铃一响,柏青怀抱着箫管走得很急,他想也没想地跟了上去。
不想整栋楼的同学都下了晚课,推推搡搡间,他离柏青远了去,遥遥地只看见那泠泠的绿宝石耳坠。
到一楼的走廊,总算得了喘息,他又因那雨水退却了一步,柏青便径直走进了雨幕里。
他进入雨中,追不上去。
换句话讲,时间才是最没用的东西,钟隐和十几年前那雨夜追逐的少年没什麽两样。
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钟隐也终于疲倦了,下午三点半,他躺到了客厅靠窗的躺椅上,没有去卧室。
柏青不来,钟隐就喜欢这样躺着,没什麽睡意,摇一摇也能睡着。
“吱呀吱呀”,一种缓慢的有韵律的节奏。
钟隐几乎快合上了眼睛,而後他听到从主卧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柏青打着哈欠,游魂一般理所应当地飘了过来,歪着头看了钟隐两秒,非常自觉地弯腰,把整个人又一次压到钟隐身上。
“吱呀吱呀”,躺椅摇晃的声响有些艰涩沙哑,钟隐也来不及听它控诉,伸手就把柏青的腰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