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钟隐买了一对耳坠,绿宝石被切割成棱面的小行星。
师姐给他提供了一些建议,但真正到店里,他完全把那建议抛之脑後,目光就定格在了那对能花掉他半个月工资的耳坠上。
给钱的时候他手都在发抖,但拿到了那只小巧的礼品袋,他心脏欢喜得像快扑出来的雀儿,若不是他已然步入社会,要做个踏实的成年人,他非要在柜台前蹦一蹦。
至于工资卡只剩三位数的馀额,他感觉自己能咬咬牙,挺到下个月发工资。
钟隐想到没办法立刻送给柏青,方才稍稍地平复了心情,注意力後知後觉地恢复,馀光里,那位身着考究旗袍的年轻女子正在打量他。
女子大概是店里的常客,钟隐挑选耳环时,就有不下三位导购围着女子转,这会儿钟隐看了回去,女子才摆手示意导购离开,冲钟隐的方向微笑了一下。
不像是对陌生人的礼节,而是有种微妙的熟稔,钟隐不太好应对,只得点点头。
扭头正准备走人,女子开口:
“你就是钟隐同学吧?”
钟隐下意识低头,没有看见自己戴着工牌。
但女子下一句话便是:“方便聊聊吗?我是柏青的嫂子,苏时景。”
也没什麽好聊的,左右不过是柏青的“家长”知道了钟隐这“金丝雀”的存在,来劝说钟隐迷途知返,和柏青断绝来往。
苏时景娓娓道来柏青的身世,说他自小丧母,又被生父不重视,能顺利长大成人,柏青的同胞哥哥柏郁和苏时景这个做嫂子的,耗费了不少心血。
“按道理讲,应该柏郁亲自来找你聊聊,但他是个火爆脾气,说话又不太好听,所以我便越俎代庖了。”
“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指责你什麽,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迈过这个坎便会好起来,而且你还年轻,没必要再和柏青玩这种见不得光的游戏。”
“大不了,我和柏郁出一笔钱,帮你渡过难关。”
钟隐全程低垂着眼,摩挲着瓷杯上凸出来金线花纹,似乎是兰草的纹路,抿一口茶水,也有兰花的清香,但回荡在口腔里发苦。
“您是怎麽找到我的?”钟隐颤抖地发问。
“一点无关紧要的小手段,你应该也不想你公司知道,你私下里做了什麽。”苏时景为那茶水微微蹙眉,往嘴里送了一小块榄仁沙琪玛。
为保证聊天的私密,苏时景将钟隐带到了她常去茶楼的包间,上了茶水和各色糕点,她甚至还有心力招呼钟隐说,这榄仁沙琪玛是该茶楼的招牌,让他多少尝一口。
钟隐摩挲着杯盏的手缓缓放下,下意识地捏紧了放到一旁的礼品袋子。
“劳您费心,我不会耽误柏青的。”他擡起脸,看向对面苏时景精致且无所谓的面庞,“我现在把柏青号码拉黑,过几天後就搬家。”
苏时景好整以暇地笑笑:“我不拦着你跟他告别,毕竟我和他哥都还是头次知道,他喜欢一个人,哪怕你不是个女仔,没有跟他在一起正经的身份。”
“都说长嫂如母,我也不希望阿青以後恨我。”
“您想多了,”钟隐说,“我和他之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至少,他没有那麽喜欢我。
但是钟隐没有退掉耳坠,他的钱不够再另租房子,他也没有退掉耳坠。
幸好不讲究那麽多,人总是能找着住处,比方说一百块包月的网吧。
钟隐在那没办法调整高度和倾斜度的转椅上睡了一个月,身旁是通宵亮着的屏幕,和不断绝的键盘敲击声。
吃饭就在公司食堂解决,钟隐为不饿着自己,中午那一顿吃得很多。
可惜衣服就那几件,来来回回地换,也总是得送去洗衣房洗,这个钱省不了,还有通勤的费用,省不了。
所以到下个月发工资时,钟隐兜里真的只剩下几个为洗衣房准备的钢镚儿,舅舅的电话又来了,催他赶紧给家里打钱。
“一天天,忘性大得很,不来催你,你都忘记屋头这些老家夥咯!”
“我要像你啷个没良心,你早都被你妈甩到沟里淹死咯!”
上次明明说,我妈要把我送给人贩子换钱;上上次,是我妈産後大出血……
钟隐也懒得纠正舅舅嘴里往事的版本,他虽然没有三岁前的许多记忆,但他知道,他见过妈妈,三次半。
最後半次,是在月台上,妈妈挤在绿皮火车车厢的连接处,远远地超他挥了挥手,他只看见妈妈半张脸,以及那拼命挥舞的竹竿般枯瘦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