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将纸盒挪过来,动作轻缓。
程江雪的目光紧紧追随,神情里中透出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
周覆把盒子盖在了笔记本上,转身对她说:“好了,我把它拿出去放了。”
呼。
程江雪的手搭在胸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周覆端着盒子出去,高瘦的身形消失在朦胧昏淡的光线里。
她坐下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床沿,掌心蹭在铁架上时,带起火辣的刺痛。
程江雪擡起右手一看,几道轻微裂口分散排布,边缘沾着灰扑扑的土,不断渗出细小的血丝。
她轻吹了几口气,稍微缓解了一些。
程江雪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拉开桌子最底下的抽屉,拿了瓶碘伏和棉签。
这些基本药品程江雪都准备了,就怕有个磕碰。
她也懒得再站起来,把东西一股脑放在地上,右手手心无奈地朝上摊着,费劲地用一只手拧瓶盖。
“程。。。。。。”周覆进门时,擡眼没有看见人,低头才发现,窗边桌前缩了团影子。
她蹲在地上,膝盖将丝绸布料绷起来,肩胛骨在她雪白单薄的脊背上清晰地凸起,像两片随时能被人捏紧的翅膀。
他们还是男女朋友的时候,周覆从没考虑过要如何捉住这只轻盈的蝴蝶。
她很自由,想飞走随时能飞走。
他对这段恋爱的态度也宽松,要在一起就在一起,要分手就分手。
再年轻五六岁的光景,他的心是一扇大开的门,风进风出,留不下任何痕迹。
觉得程江雪文雅,气质好,举动乖巧合他心意,就约她一起吃饭。
散步时,明目张胆地盯着她颤动的睫毛看,风把她的发梢吹向他的脸,他便伸手接住,替她挽到耳朵後面去,不多思量。
音乐会散了场,他握着她的手在树荫满地的胡同里接吻,唇齿间有香槟的甜腻和夜风的冰凉。
分手也简单,小姑娘毕了业,把留在他那里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带走,连个招呼都没打。
转了个身,日子还是一样过。
老实说,这三年他顺风顺水,一步一步按老爷子的要求走,但如果非要归纳自己做了什麽,他连一件要紧的也想不起来,因为它们是那样的空泛,毫无陈述的必要。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他做人的宗旨就是快活丶享乐,游戏人间。
刚比大院里柳树苗儿高的时候,就敢把他爷爷的红旗车开出去,在使馆区里横冲直撞。谁惹了他们这帮人,半夜约着在高墙外打架,仗义两个字比命还重。毕业後,干一份无所谓成不成功的事业,反正家里也不需要他扬名立万。
爱与恨,聚与散,对他来说都是轻飘飘的,落不到心上。
唯独程江雪,他放下了又拿起来,久久地犹豫不决。
她就像一张怎麽也不肯褪色的旧照片,连轮廓都清晰分明。
每次他走在熟悉的街角,在人潮里嗅到一丝香水味,瞥见一道窈窕的背影,心里总是忽然咯噔一下,像踩空了一级莫须有的台阶。
某个忽然惊醒的深夜,他坐在床上,身边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一个小姑娘会睡眼惺忪地缠上他的手臂,柔声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周覆才发觉,被他轻易挥霍丶浪费掉的究竟是什麽。
後来连京里也待不下去,不管做什麽都兴致缺缺。
有人问起缘由,周覆也总是寡默着摇头,说没事。
这不是应付,他实在说不上来自己怎麽了。
年轻自大的周覆想,因为一个女孩子抑郁消沉这种事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在他身上吧,讲出去怪臊的。
而程江雪正在江城读研读得风生水起,听说爱慕她的人从图书馆追到她家里。
在这种状况发展到连跟哥儿们喝酒也消磨不掉一个周六夜晚时,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答应随父亲一起到西南来。
他劝说自己,离开了那个特定的环境就会好的。
总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