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的霞光落在她打脸,照得她眼睛亮得像藏了很多星星。
也许是因为孙俏雨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我们”,以至于程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从小他就急于逃离的小岛,也会有这样一刻,让他眷恋憧憬丶充满希望。
其实不用以後的,已故的外婆给他在湖心岛上留了一间老宅子,门堂对着水,院子里能养花,冬暖夏凉,秋天推开二楼的窗户,能看见水岸旁边结出沉而饱满的柿子。
他会好好修缮那间老房子,会让里面的一砖一瓦都让她喜欢。
轻柔的夜风拂过耳畔,像往昔絮絮夕阳柔息。
他站在那株需要几人合抱才能圈起来的丶巨大的相思树下,黑峻峻的树影笼罩住他的身形。
程域从颈项中拉出一条细细的红绳,红绳的下端吊着那个简陋的钥匙扣挂坠。
小时候挨了打,在梦里被狰狞的怪物魇住,醒来哭得浑身都是汗。
妈妈就会拣一段相思树的短枝,在他头顶神神在在地隔空画圈,画完了就将短枝往地上一丢,温柔地抱着他说“树灵保佑”。
程域不知道这种充满仪式感的行为到底有什麽用,但妈妈却告诉他,湖心岛上的人世世代代受相思树的福泽庇佑。
“只要你足够虔诚,树灵伯伯就会认可你是他的家人,他会保佑你无灾无病丶心想事成,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千百年来都是这样的。”
小小的程域听得似懂非懂,包着一团泪看着自己的妈妈,心里想的却是如果真有所谓的“树灵保佑”,那至少妈妈抱着他的手臂上,就不会残留昨夜的新伤。
曾经的程域对这一套说法嗤之以鼻,而如今的程域却在经过了与孙俏雨的相处後,终于开始相信,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树灵保佑”这个说法。
至少在经历过那样惨烈的事故之後,她还活着,无病无痛,生机勃勃。
只是他不知道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让被命运捉弄的昔日恋人恢复原样。
老住持但笑不语,只告诉他:“天理循环,痛苦跟快乐向来此消彼长。”
禅机点到即止,但程域已经听懂了住持的暗示。
最坏的结果,就是一命抵一命。
他在青灯古佛的幽幽禅香里,很轻很轻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孙俏雨出了车祸,进入了时空的任意门,缩小了身躯,抵达了他的身边。
如果想要让一切恢复原样,那就让他利用手上的第二扇门,无论是将她送回原来的时间线,或者是别的什麽。
他愿意替她承受所有痛苦,支付任何代价,以换取“恢复如初”的结果。
老住持静静地望了他片刻,问:“想好了?”
古寺悠然的钟声忽然被敲响,恢宏得如同那天两人在黄鹤楼下祈福许愿。
“如果是让翘翘不开心的时间线,对我来说,即便存在也毫无意义。”
程域站在相思树下,一手握住那个熨帖了他体温的钥匙扣,一手按住相思树粗壮虬结的树身。
感受着掌心下皲裂的树皮,每一道裂纹,好似树木起伏的呼吸留下的印记。
“虽然还是不知道翘翘许了什麽愿望才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但是我仍然希望——”
荷风阵阵,带着露水的清香,吹动相思树上成百上千的心愿,叮叮当当地响。
流动的华光像从千千万万的绿草里上浮的萤火,极致的梦幻,斑斓地点缀所有人的梦境。
程域侧头望向清水寺所在的方向,忽然温柔地弯了一下眼睛。
“翘翘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按自己想要的方式,开开心心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也请让我的心愿,不要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