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牧荆缓缓地,轻轻地自签纸边角,抚过赤红的"火"字"。
上等的青瓷纸,上等的朱墨,几乎在落笔之瞬便吸透凝固,不晕不染,干净分明,色泽美极,犹若青雾裹红莲。
再看看高雅讲究的白玉扇柄,面如冠玉,流风回雪,衣袂飘洒,区区一名穷酸算命仙怎支棱得起这一身的秀逸奢贵?
当临仙城是随便踢颗石子,就能踢到玉石的王母娘娘瑶池?
她顶着如此艳丽的黥面紧跟着戟王身後入城,但凡有长眼的临仙城百姓皆有目共睹,无人不识少船主。
除非此人于今日才进城,不知她的来头,否则便是故意装作不知她是谁。
此人胸壑,定有玄机。
牧荆抿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道:"先生深有道行,一语料中我心中所想。近月来我确实被大火星的隐含征兆所困,担忧临仙城是杜玄下一个目标,可却解不出与大火星对应的凡俗之物,不知先生有何见解?"
算命先生盈盈然挥了下羽扇,鬓边几捋青丝随扇微掀,顿时意态横生。
神情却略有推拒:"唉,在下不过是北境来的流民,儿时幸得家中藏书多,比他人多念了些经书,到底还是穷书生一个,不过于街头混口饭吃,哪能喘摩那杜魔头的心思呢?"
牧荆琢磨他的谦推之言,低垂着眉睫,不发一语。
算命仙瞅着她略有失望的样子,忽然自腰间卸下一枚青玉,眼巴巴地推到牧荆面前,谄媚地笑道:"不如这样,娘子买了我这块千年福玉,便可保性命无虞,免那杜魔头害命。"
牧荆唇扯笑,反问:"千年福玉?"
算命仙不大好意思的模样。
"这个嘛,不瞒小娘子,干这行的,行话都得这麽说,才显得护身符来头不小,不怕你笑话,就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罢了,娘子心善,行行好,在下初来乍到,没根没底,找我算命的人寥寥可数,进帐少,出去多,腹笥要扁喽。"
牧荆有一搭没一打地淡看玉佩上头的兽纹,做出思虑犹豫的神情。
算命仙:"五两!不,三两,在下观娘子与这玉佩甚是有缘,三两便好!来,摸摸看,雕纹特殊,玉色澄净,要不是在下缺钱,断不可能贱价卖给娘子!"
说到後头,算命仙竟有扼腕可惜的意味,彷佛卖的不是块玉,而是自己的肉。
牧荆接了过来,手指头往玉上一扫,指尖传来几乎难以察觉的轻刺。若不是她曾为暗谍,精通暗器与毒药,只怕就这麽莫名其妙中了毒。
她不由思及昨夜戟王离去时,因为太错愕与难堪,因而压抑到几乎烧灼殆尽的晦暗神情。
他必是无计可施,却又渴求至极,于是卑微的,近乎恳求的,在还不确定她是不是王妃的情况,在冒着极可能被少船主打脸的风险下,苦求着她回去他身边。
他甚至藉酒壮胆!
这近乎是自己捅自己一刀的人格羞辱!他竟沦落到要以酒意驱散因行事不正当而挥之不去的可耻!
他有权有势,要什麽女人没有,只要他一勾手,无数女子将心甘情愿跪倒在他脚下。
他却连对她表达情意,都忐忑到要靠酒意来支棱。
他这般高傲,强势的男人,一定是彻底被逼到阴冷无日的角落了,才会出此下策。只怕这般的卑屈空前绝後,此生唯有这一次,而她竟毫不留情地狠狠扫了他的面子,近乎羞辱的鄙薄他。
为的便是浇熄他烫如火炬的热烈。
先前牧荆小觑了戟王对她的执着。在抵达京城之前,她以为戟王已淡忘了她,移情别恋,即将与关河郡主结两姓之好。
是以牧荆无甚防备,直到在京城时才蓦然惊觉,其实这三年来,戟王的性子不曾变过。
他难缠固执,一双鹰眼盯上的猎物,绝绝对对的身体力行与志在必得。
三年前便是这般坚决强势,三年後亦难以撼动。
是她大意了,太过天真了!
先前她曾在京城演一个在男女之事上豪放的外邦女子,可收效甚微,非但没吓跑他,反而还引起他的好奇。
昨夜他煞羽而归,难保很快卷土重来。
除非戟王的疑心全数打消,否则他势必一次又一次地刺探,调查。这麽下去,终有一日她的身分必定保不住,迟早要面临与他摊牌的一日,揭穿她又再一次骗了他的难堪事实。
即便他愿意屈身隐忍牧荆的欺瞒,宽宥她,可这般压抑容忍为的是什麽?
是他那有妻有子的甜美娇梦。
他什麽都有了,唯缺这份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