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十二个时辰前。
镇海宫檐下的雪,扑簌轻坠。
牧荆被太子送回镇海宫,不由分说,不得反抗。
理由是大敌当前三皇子妃理当待在所属宫中,不得随意离开以免被乱兵袭击。
牧荆强忍一肚子气,待太子人马离去後,坐定在菱花镜前,终于得以正常音量自喉咙滚出一句──
死男人。
骂出口後,通体舒畅,不由又多骂了几次。
骂的正是不可一世的太子。
也不想想三年多前是谁在叛军手底下救下他的,没半句感激便罢了,竟然还直言不讳对她的厌恶。
嘴里嚷嚷着女人的话不可信,却让兵部的官员亦步亦趋,让一帮大男人乖学生似地与牧荆讨教战法。
大概整个京城里,最摸的透杜玄心思的唯有东海来的少船主。不过太子纵然记恨三年前被她压着冠冕按在地上的屈辱,却也不得不降低姿态低头一回。
在一帮男人将信将疑的眼神下,牧荆将杜玄拿来火攻用的石油,船舱得以储存几天份的粮食,以及那一大群中了邪义无反顾护卫杜玄的天阳道信徒,一一道来。
桩桩是关键,没有半句废话,只要能攻克这三样要害,抵死守住京城七日,待石油与船上存粮耗尽,杜玄便不得不退兵。
然而石油藏在船舰何处?存量有多少?皆不可而知。
最可怕的是,天阳道信徒每个都与死士一样,视死途为进入极乐仙堂之路,牧荆便亲眼目睹他们在临仙城为她挡住程女官的攻势,全然不畏惧死亡。
为战之时,比的是士气,争的是心气。极乐仙堂的巨大诱惑给了贫穷信徒们极强大的支撑。
杜玄大军最可怕的便是这一点!
而杜玄最厉害的心计亦是如斯。
一番精辟剖析下来,官员们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堪比二十年老到武将的言论是从一名年轻女子口中吐出来的。
她眸中泛着光彩,本就样貌姣好,配上坚毅聪慧的神色,看起来别有寻常闺阁女子独到的魅力。
连太子也一愣一愣,末了,目光竟禁不住停在她洁皙白净的脸上,不掩欣赏之意。
然而,太子欣赏完毕,照样把牧荆送去镇海宫。
牧荆深知太子的用意,上一次皇族人被刘贵妃打的措手不及,狼狈难堪,这一次,太子骨子里的皇族优越感,以及男人的自尊,使他下达了一道命令,将牧荆赶去镇海宫。
此刻,赶路两日外加忙了一日,她坐在菱花镜前,疲倦,发困,对着镜子呆愣好半晌。
熟悉的摆设,荡漾的香气,镇海宫散发出回忆的气息。
仍是没有半面铜镜,唯一一座堪照的菱花镜似是从灯舟上挪来此处,却又簇新的很,像是重新造了一座。
难道是先前那座菱花镜已损?
镜前摆置些许发簪钗环,俱是往昔她惯用的。
思及从前她与戟王在菱花镜前的旖旎,光滑古朴的镜面彷佛浮现出两人交缠的身影。
她回来了,可他却不在。
他在海口如何了?可曾受伤?可安好?
太子一席话,让从未担心过戟王性命安危的牧荆一时心乱。
她失神好一会,直到视线挪向另一头,精神才稍些警醒──
是司南。
于温泉旁的酒肆,他送给她的沙国司南,怎麽会出现于此处?
牧荆疑惑,不过很快她便明白过来,应是戟王专门遣人送了回来。
拾起细瞧正面,又翻到背面处,指尖轻轻抚过玉面上的刻纹,日月星辰,四时方位,五行与天干地支等。
当时她因甫窥探他的身分,心里沉闷至极,并不曾好好端详过这份礼。其实司南对一个初出航行之人,至为重要,她当时也是太气了,才会忽略上头的细节。
如今再细看,她隐约觉察哪里不对。
这片司南背面刻着潦草的五行,也就是金木水火土五个字,隐隐有古怪之处。
为了证实所想,她靠近烛光,让萤萤火光将字体照得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