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为何,杜氏不愿让人知晓这个秘密,只敢在玉面上藉由改动五行的排列,悄悄留下司南是杜家制造出来的证据。後来,这秘密仍是被敌人撬开,杜氏一族因而灭尽。"
说完,牧荆胆战心惊地看着杜玄。
出乎牧荆意料,杜玄对此毫不遮掩,俊雅的面容突然有几分诚挚。
对,一股奇异的诚挚。
"小姑娘,你不愧是恩人的女儿,江湖几个间谍组织数十年来查都查不到的秘密,你竟然看了眼司南就窥透了。"
见杜玄不动怒,牧荆松了口气。
杜玄凤眼了然,又凉凉补一句:"太聪明的人通常都活不久。"
听见这麽一句评语,牧荆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放心,我舍不得杀你。"
牧荆无奈地"哦"了一声,不知做何反应。
凤眼突然陷入永夜。
"事实上,我就等着这世间有个人能揭穿这一桩令人发指的阴谋。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我要你在我死後公诸世人!"
牧荆犹若堕入迷雾,反应不过来。
温润的嗓音转而严厉:"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彷佛接过一桩伟大的任务,牧荆不得不应下,肃声:"好,我一定记住。"
杜玄走向船边,指尖抚着船沿,幽幽地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沙漠与海泽,其实很相似?"
牧荆诚实道来:"老实说,我不曾如此想过。"
"沙与海,都是进去就不好离开的浩瀚,可在海上迷途最多能活上一百日,在沙漠中迷路不出三日必去面见阎罗王,所以司南对在沙国的百姓尤为重要。"
牧荆点了下头。
眼角馀光瞥见几个星宿公子趁着杜玄站在船边,悄无声息地往船身底部走下去,看样子石油便是藏在那里。
杜玄像得到了知心人似,倾泻亦光亦暗的往事。
"千百年来,杜氏一族为了不让百姓枉死在荒漠,世代潜心研制方向最精准的司南,後来终是引起皇族的觊觎,为了拉擡声望逼着杜氏交出作坊,但是先祖们的心血,岂是能拱手相让?"
杜玄抚过船沿的指头突然收紧。
"几番交涉下,先祖与皇室达成协议,将名声让给皇族,明面上言称由皇族的官署生産,实际上是杜氏作坊生産,不过,为了不让皇族将功劳全部抢走,工匠们在司南背面的五行做了点手脚,把木与土摆得特别近,如此看起来就是一个杜字。"
千百年来努力的心血,就这麽被皇族给担走虚名,杜氏的作为已算是很委屈求全了。一个千年家族,若连个姓氏都不得留下,与根底被蛀光的病树有何两样?
"那麽後来杜氏为何仍遭到陷害?"
杜玄面上的和气此时已全然退去,换上阴郁危险的神色。
"因为随着百姓与商户越来越仰赖司南,皇族与世家们亦发眼红,他们藉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天灾,污蔑杜氏,激起百姓与世家对杜氏的忿恨,可表面上仍装得替杜氏讲话,背地里却纵容世家请来北境的金煞暗杀杜氏全族。"
牧荆当下立即联想到在汲古阁中看见得一条纪录。
"你口中的天灾,可是二十几年前发生的那一次绿洲牙泉干涸?说起来也不算寻常,牙泉干涸约莫三十年发生一次。"
杜玄又再一次露出讶异的神色,奇异地看着牧荆。
好似被一阵凉风吹过,牧荆冷不防摸着自己的脖子。她知道她直觉向来准确,总时能将风马牛不相干的几件事兜在一起。
但是,他也不必这样看着她吧。
"不错,就是牙泉干涸!"杜玄眸中顿时有百鬼夜行。
"沙国人迷信鬼神,深信所有天灾皆与人祸有关,乃上天不满人之作为降下的惩罚,便将牙泉干涸的罪过推到杜氏身上。"
牧荆想起戟王曾提到,杜氏被灭与吻兽的家徽有关,便猜疑,问:"可是吻兽的缘故?"
"对,一般百姓看不懂吻兽与螭吻兽样貌的差异,以及象征的涵义,前者为祥兽,後者是会吞尽水源的凶兽。"
牧荆恍然大悟,喃喃地道:"所以皇族与世家为了栽赃,硬是将吻兽扭曲成螭吻兽,激起沙国民愤,再藉由金煞的手血染杜氏。"
语毕,她不禁捂住心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杜玄满意地看着她,两人对视。
他目中乎有血海翻滚。
"多年来这桩阴谋被皇族与同夥的世家瞒得滴水不露,我因为要隐瞒沙国杜氏子孙的身分,亦不得替杜氏申冤。"
牧荆喉咙发干:"所以你才要我替你将真相公诸世人?"
杜玄又恢复文雅的神色,摇了摇羽扇,轻轻颔首。
牧荆目光难以从那张亦正亦邪的脸上移开。
彷佛她也化身杜氏族人,进入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夜,亲身体验杀戮的血腥与悲苦的死别。
攻心之时,她也坠入他人之心。
好一个假借天意杀人,杜氏在滔滔民意面前无从辩驳,没有足够的时间自证,那会该是多麽後悔屈服于皇权呢?
连她亦险些被那股绝望击倒。
难怪杜玄虽出身簪缨,却痛恨世族,难怪他亦假借天意赢得穷苦信徒的心,因为他最懂天意如何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