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给你花钱了?钱再脏你也用了半辈子,现在装什麽大义,邢幡我不一定了解,但你——”
陈羽芒笑道,“你真的了解我?”
笑容刺眼,陈悟之扯着亲儿子的头发,阴冷地说:“不,我确实不了解你。盛名一世,最终居然毁在你手里了。”
陈羽芒的身体撞在工作台上。这栋房子曾被查封,窗户被木板封死,连月光都无法渗入,他耳鸣不断加剧,陈悟之将憋愤了十年的怒火发泄在陈羽芒身上。他逼问那个该死的文件到底在哪,陈羽芒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无论多疼,无论陈悟之将什麽东西用在自己身上。
“文件在哪儿。”
“扔掉了。”
“到底在哪,妈的。”
“我说了,我早就扔掉了。”
“爬你爹仇人的床,爬得心甘情愿也就算了,”陈悟之厌恶至极,紧攥起的指骨沾满了鲜血,他狠呸一口,站起身,将陈羽芒的身体踢开,翻箱倒柜地找着,但大概率文件也不在这里。
最後一脚踢在胃部,陈羽芒喉咙里溢出血水,吐在地板上。晕了过去。
陈悟之焦灼又烦躁,现在虎落平阳,除了赵坚再无任何庇护,把他送回监狱也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如果没拿到人家想要的东西,不要说东山再起。
自己指不定真就陈羽芒说的那样,得去更糟的地方过完下半辈子。要让他去和一群低贱的囚徒挤在一起嚼馒头饼子喝稀粥,那还不如死。
他遍寻无果,陈羽芒什麽都问不出来,他正要离开,却听见陈羽芒还未完全恢复意识,口齿不清地说不要。
“说什麽?”
陈悟之蹲下身,费劲听了好久才听见陈羽芒意识朦胧地说不要什麽。
不要关起来。
不要把他关起来。
他知道邢幡不会把他关起来。
但每一天还是很痛苦。
为什麽离开,为什麽不爱。这些得不到的,让他痴痴傻傻像个笑话一样等了十年的答案。到最後,说什麽,做什麽,好像都无法再取得陈羽芒的信任。
邢幡总是什麽都不说,什麽都不解释。
一句话都没有,就开始远离他,开始毁约,开始避而不见。
音乐会不来,毕业典礼也缺席了。
不把自己折腾得乱七八糟就不会出现。
非要将自己送走,非要给他那些自以为需要的东西。把一切做好之後再离开,永远不见的架势。就这麽。自顾自来到他身边,又自顾自地将他抛弃。
凭什麽总由你说了算呢。
说得少做得多不是因为深情和心善,是因为心虚吧。
你也知道一切始于骗局,你也知道你接近我是别有预谋,利用到最後心软了,心软却又不愿承认无法面对,恶不彻底的懦夫。卧薪尝胆这麽久,对着每一天都想要将其千刀万剐的人,你尚能温顺地喊着父亲,怎麽到我这里就忍不下去了,怎麽到我这里就当做烫手山芋一样急慌慌地丢出去。
怎麽?偏偏我就成了特例。
陈羽芒好久好久都没有被关起来了。
也没有像这样,在纯黑的,死寂一样的环境,一个人待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要父亲不点头,就不会有人带他出去。
但也有过一次。是陈悟之关他最久的一次,三天三夜啊,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所有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排泄物,他的气味他的血,饥饿太久以至于感觉不到饿的肚子。他精疲力竭,或许再过一会儿,就要终于遂了父母的心愿,直接死在那里。
那天打开门的不不是医生,也不是陈悟之。
邢幡将他抱了起来,带出那个不堪的房间,他忍无可忍地哭着央求,能不能带走,能不能把自己带走,实在不行杀了也没关系。但邢幡只是抱紧了他。陈羽芒还记得那天他说了什麽,邢幡捧着他因为不停扒门鲜血淋漓的手,第一次有人因他痛而痛,因怜惜颤抖,因无奈落下泪来。
一个普通的父母,一个普通的家庭。他或许是个卑劣的丶无法被治好的疯子,但如果能得到疼爱,他也可以很乖巧的,可以比谁都乖巧。他不是作恶的人,他是没有雄心壮志的废物,他会因为自焚胆颤,会因为他人的怨恨不幸感到羞耻与痛苦,会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终将换成报应。每一天,陈羽芒都坚信,即便没有邢幡,即便没有那麽一个叛徒,陈悟之也必定不得善终,恶事做尽,就一定会得到惩罚。
陈羽芒不解自己为什麽要经历这些。
而邢幡说,他也不知道。
在叹息声里,陈羽芒知道这个人也深陷命运的苦咒无法自拔。
“为什麽不说呢。”
“说你爱我。”
为什麽不说你爱我。
陈羽芒半睁着眼睛,其实也不如何痛,撕裂的伤口毫无知觉,还不如他抽搐了整整半个晚上的胃。
但即便是他的胃,此时也恼人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麽时候开始,它就那麽悄无声息的丶和自己作对似的。
再也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