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她们时常有肢体接触,娇月倒也习惯了这种亲近。
吸吸鼻子,难以想象,这些话自己能说出来。
“娇月,就让那些不好的,随着这伤疤一起消失,好不好?”磨蹭。
掌心覆着那条蜿蜒的藤蔓,她能感受到掌下肌肤细微的战栗,手指顺着脊背,顺着藤蔓,轻轻安抚。
这人很温柔,是真的心疼自己。
许知予将下巴搁在娇月的肩头,墨发微散,鼻尖传来淡淡的发香,薄荷草味,和娇月身上一样的味,令许知予迷恋不已。
“当舒月她…攥着我的衣角说姐姐,我疼……”娇月的声音浸在了泪里,“呼~,那大刀劈下来,我想护着她的,我的妹妹那麽可爱,爹娘他们已倒在了血泊中,我不想她死,我把她护在怀里,可只觉背上湿了一大片,我没有感觉到痛,我将妹妹一把推出去,大喊舒月快跑,快跑——,妹妹大哭着,爬着跑出几步,可她不听话,又折了回来,拉我的手,嘴里喊着姐姐,姐姐,我们一起跑,一起跑,但他们的刀……为什麽那麽狠,为了一点点粮食,连如此柔弱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我…眼睁睁看着最後一位亲人也倒在血泊中,奋力扑过去,抱起她,耳旁只听见她说姐姐我好疼,我大哭,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但身边除了些茅草,什麽也没有,舒月不见了,爹娘他们全都不见了……”这一次,娇月说得很详细,哽咽着,感觉她呼吸都是痛的。
许知予也快窒息了,她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脸颊轻轻摩挲着肩头,手指轻抚着疤痕尾端,然後轻拍着。
娇月缓了一口气,“後来,听莫大娘说来了一群官兵,他们剿灭了那些匪徒,而那些没人认领的……他们一把火,都烧了……莫大娘帮我敷草药,她总说‘女娃娃要惜命呀’,呼~”娇月窒息,翻了个身。
许知予跟着翻身。
侧脸枕着许知予的手臂,睫毛上沾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可我那时只觉得,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官人知道这种绝望是直到什麽时候才淡了些吗?”
“什麽时候?”眼眶极力锁住眼泪,不让它们跑出来,下巴蹭蹭她的发顶,将她拥紧,娇月愿意说出来,是好事,意味着她想开了。
“直到那天早上。”
对,就是那个清晨,病重的你突然醒来的那个清晨。
许知予往下移了移,眼神对视,好奇地看向娇月。
娇月用衣袖擦擦眼泪。
“就是官人分粥给奴家的那个早上,不过说这话,官人会不会生气?”这二年,自己从来没有走出来过,直到那天清晨,当时的心绪很复杂,还记得自己眼眶都热了。
许知予了然,她自然知道娇月指的是哪一天,是自己穿过来的第一天,两碗清粥,一干一清,她拿过来混匀,和娇月分着吃。
“生气?我干嘛要生气?我只会懊恼,懊恼自己为什麽没能早点发现你的不易,对不起,娇月。”轻轻握住那不知要何处安放的小手,心中酸楚直涌。
吸吸鼻子,“没有对不起,只是我觉得从那天起,官人就像换了一个人,那种感觉很怪,突然会了医术,言谈举止也完全不同了,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娇月靠在许知予的怀里,思绪回到了那天早上,甚至到头天晚上。
“是吗?那娇月觉得换来的人,她好吗?”许知予挑眉,其实很想告诉她,没错,换人了。
娇月适当调整了一下姿势,脑袋在许知予胸口蹭蹭,“好,自然好。”若非如此,自己如今也不会敞开心扉,那些藏在心底的事,她不想翻出来,但这一次就想告诉许知予。
“娇月——”许知予吸吸鼻子,怜惜地在嘴角亲了一下,只是一下。
目光对视,娇月脸颊发烫,羞涩不已,转身趴了回去。
许知予跟着追上去,“娇月,每味药都有它们自己的性味归经,有些苦涩需要时间淬取,有些甘甜也要经历煎煮,我对未来有信心。”许知予并非爱承诺之人,但对娇月她想说出来,再从枕边摸出药瓶,拧开瓶盖,再用指尖沾了些药膏轻轻揉开,冰片与乳香的气息漫开来。
“知道吗?”许知予的指尖在疤痕上游走,顺着那条藤蔓临摹,“这药膏里有一味药叫卷柏,它也叫还魂草,重生草,最能生肌长肉。”说完,许知予忽然轻笑一声,“不过你别告诉别人。”
娇月回头,她看见许知予眼底映着烛火,薄薄白翳之下,像藏着两颗揉碎的星子,对许知予刚才的话,她有些似懂非懂,觉得像是在说她,又像是在说‘他’自己。
“等伤疤消了…我带你去慈光寺吧,我们去上上香,我想去祈福。”今天听一个过来看病的大婶说,附近慈光寺的菩萨很灵。
娇月心下一顿,惊讶,你是怎麽知道自己的心事的?再过两月,就是爹娘他们的祭日了,这二年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他们,想必他们同样放不下自己吧,但自己不得不放下他们了。
“嗯,好,只是…可以不管伤疤好否,我们都去,可以吗?”
“可以。”
上完药膏,许知予轻轻按摩着,她忽然想起医书上说,人体的皮肤有记忆的,会记住每一次温柔的触碰,于是放得更轻柔了。
娇月觉得後背痒痒的,不过她喜欢这份柔情,匍匐着,任由许知予动作。
好一会儿。
“谢谢,官人——”这也许就是自己想放下的原因吧,自己有了新的期待。
“不谢。”许知予俯身,在疤痕最深处落下极轻的一吻,像蜻蜓点水。
吻得很轻,但触感强烈,敏感的肌肤能感受到那一份湿软,引得娇月一阵轻颤。
“上好了,我们睡吧。”许知予将人掰过来,往怀里拢了拢,“明天要早起,还有……以後别再说‘卖给瞎子当媳妇’这种傻话,我很受伤呢,嘿嘿。”许知予闭上眼,想着一定把眼睛治好。
哎呀,刚才没太注意,自己好像确实这样说了,娇月羞得脸红,却乖乖往许知予怀里钻了钻,嘴里答了句好。
“官人,吹蜡烛。”
“哦,好,晚安。”回身,仰起,对着床边的蜡烛大大地吹了一口气。
呼~,蜡烛熄灭。
黑暗中,娇月忽然伸手摸向许知予腰间,而後将头埋进许知予胸口,轻轻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许知予嘴角噙着笑,呼吸渐沉,掌心仍轻轻覆在她的背上,像守护着一株正在愈合的幼芽。
娇月也缓缓合上眼睑,把那些积压在心底的伤痛说出来,她感觉轻松多了。
这一夜,娇月梦见了祖母,爹丶娘还有小弟,他们在向她挥手,可唯独没有妹妹,没有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