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不记得这是什麽时候産生的念头。
或许……
青蒙蒙的亮光贴着他浓密湿润的睫毛打转,有谁蹑手蹑脚掀开帘子搬东西进来了。
“嘘——哎唷,小翠你笨手笨脚的,让俺来罢。”尽管压低还是稍显豪迈的女声。
另一个浑身金橙香的女孩儿不禁发出清脆的笑声,紧接着是刻意的屏气和放缓的脚步。
热水倒入瓷盆的流声丶绞毛巾时淅淅沥沥的水声……一双暖和的手在他的脖颈处按了又按。
光亮蓦然照进他的眼帘。
卯时丶辰时丶巳时。
门外嗡嗡的交谈寒暄一波接一波,起初还有人请他们“噤声”,再後来,简直……
人声鼎沸。
傅润觉得吵闹,眼皮颤了颤,又烦躁又气恼,可惜还未有力气睁眼——
一股掺杂馥郁的辛香料的羊膻气“轰地”贴近他,旋即被咽下惊呼的谁强拽出去请吃茶用饭。
窗帘子大开,逐渐灼热的秋阳将他苍白失血的脸描摹得发了一层细密绯红的汗。
荔枝的甜香丶海鱼的腥味,玉兰的清舒丶盐场的涩重……
五湖四海的气味,五光十色的热闹,像钱塘江的海潮,彼端未息,此岸又起,层层包围了他。
傅润看见灰冷的魂魄在这些禁宫不曾见识过的烟火气间游荡丶靠近而後退,最终洇染色彩。
午时丶未时丶申时。
日暮已至。
两种冒失的脚步声捧着食盒笑嘻嘻地溜到耳房去了。
傅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怔——他已忘却自己为何叹气,心底涌上些许奇异的鼓胀感。
他刚喝了安神汤,心困神倦,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平躺着放空思绪,突然瞥见厚重的骆驼毡帘子被一只影影绰绰的银灰色的动物推开一角,这动物手脚轻盈,弓着毛绒绒的脊背扑向他。
羊膻气分外扑鼻。
是羊。
他掩去眸底瞬间流露的杀意,闭目养神,任凭这只高大而瘦削的灰羊乖顺地舔舐他的手指。
再睁眼,已是第二天。
姚述坐在铺了旧狐裘的木圈椅上吸旱烟想心事,见他醒了,眉毛依旧皱得抚不平。
傅润:“外公。”
姚述手握竹烟竿前倾上身作势要敲傅润的手,想想到底作罢,气得牙痒痒,恨骂道:
“小祖宗,在禁宫里好吃的好喝的不够舒快麽?你这是为的谁啊?白白糟蹋金贵的身子。”
有些秘密祖孙二人一对视便暂且了结了,雪停风止,不必搬出来一再拆剖对质。
傅润慢吞吞爬起来,喘道:“外公家里可有焉耆绿盐?有个……有个朋友的弟弟指望它救命。”
姚述冷哼一声,“你先养病。什麽稀罕东西,要你偷了老赵的马跑这些路来换?”
傅润手握成拳,低声说:“不是偷,我留了字条的。”
“是是是,不是偷,”姚丰钧指挥丫鬟搬火炉进来,“你才多大的小子,赵将军肯信你的欠条?”
姚述瞪看姚丰钧,“少逗你外甥,给老子滚出去各。阿润,放心罢,那好马被你这小孩儿驱使几日,远比不得去一回西北碰见狗娘养的鞑靼人,现搁俺家马厩一日五顿的养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