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功德
调走了晋毅,不待傅润发话,高文鸢担心自己护不住主子,主动问要不要把欃枪拨过来。
“拨……过来?”傅润站在苏州郊外的水田旁视察春种,回答得心不在焉。
今年天寒,稻苗生长的情形不容乐观,去岁苏州丶无锡一带又有蝗灾,稻糯恐怕都要减産。
宋人云“苏湖熟天下足”,江南的粮关系京畿三辅等地丶尤其西北大营的粮草供应。
是以天子重农事,底下人除非是蠢,在这个关口便该少拿情情爱爱之流的无关琐事打搅他。
高文鸢以大局为重,慢吞吞咽下原先准备提的猜测,退至暗处留意四周动静。
水稻苗呈嫩青色,随风瑟瑟颤动。
天阴多雨,田埂极湿极泥泞;春雷轰鸣,雨啪嗒啪嗒下起来,青山转眼笼罩着一层如烟水雾。
在地方乡绅的请求下,傅润同意回到宫车上避雨。
他也没有闲着,勉强吃了一盏苦涩的春茶,又传唤劝农官丶税丞等人进来回话。
雨虽缠绵,农人早已习惯,头戴斗笠蹲在田间继续除草固壤,年岁不足的小儿则拎着菜篮到处找野菜。有一种乡下人称野蒜的草颇受欢迎,切碎了抹猪油做煎饼,飘香十里尚有馀。
三月三十一日傍晚。
傅润从城外回来,侧头闻了闻披风上炸物的气味,“今夜也吩咐做一道野菜,尝尝春味罢。”
苏州知州殷勤称是,心想陛下什麽好吃的没吃过,此番定要将乡间粗野之物做出宫里的花样来,动目笑道:“陛下且上楼赏一赏姑苏远近的风光,臣这就去办。”
傅润按捏隐隐作痛的手腕,眼下哪里能爬楼登塔,见苏州府的官员都退下了,“赵——欃枪。”
赵彗之还是被他当着江德茂的面云淡风轻地介绍成了近身侍卫。
不过麽……夜里有时……大多时候他们是一起睡的。咳。
怎麽?这算丶算是夫妻间的义务罢。
难道只许老赵骗婚,不许他钓着赵——钓什麽钓!他们是夫妻,互相纾解天经地义。
傅润脑海里闪过一些旖旎情色的画面。
“手又疼了?”赵彗之眸色微动,熟稔地握住傅润的双手,拇指绕着凸起泛红的腕骨转圈摩挲。
傅润唔了一声。
骨头眼的酸痛渐渐被温热取代,他难免忘记提醒对方君臣丶或者仅是夫妻间的尊卑上下。
有赵彗之在,高文鸢一般不敢盯得太紧,见状,轻车熟路放风筝似的落在大後方负责“放哨”。
世界只剩下他们。
各有各的俊美的年轻人面对面站在屋檐下听雨。
雨声渐止,有时他们无意间四目相对,迅疾地移开视线,只是沉默。
默契的沉默。
傅润抽回手,心软道:“你为我制的药,孤让阿汗术拿去试毒了。孤丶我并非怀疑你——”
他还是两种称呼颠来倒去地用。
可聪慧如他,竟受困于情爱,不能意识到他待他的皇後从来是特殊的!
赵彗之:“我知道。陛下的病,此药未必能根治,陛下既在江苏,若愿同我去金匮见我师父……”
傅润按捏眉心,语气冷淡:“孤不去金匮。绝不去。此事休提。”
“为何?”
傅润口齿滞涩,“我曾去过一回。有个混账失约迟迟不来,我不是告诉过你麽,我摔下悬崖成了傻子,可我还记得他丶在等他,而我的手脚就是在那时候被人一节节敲断的。”
赵彗之俯身平视他,眼底溢满怜惜和歉疚,“如果那个混账不是有意的……如果他是我——”
“若教我知道他姓甚名谁,抽筋剥皮凌迟,再诛他九族!唯有杀他,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傅润说罢,心惊自己何必把无所谓的一个影子说得这样要紧丶这样咬牙切齿。
他最恨的既不是骗他财物丶伤他体肤的农人,也不是未能赴约的谁。
他已囚禁了傅璨,他早就亲自完成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