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重归寂静。
……
傅润连批十本折子,单手撑着头不悦地吩咐道:“派人再去瞧瞧。就说孤一定要见他。男装也无不可——他被谁惯出这样的脾气!明明是乡下来的。”
赵坼如坐针毡,听傅润言语间流露纵容亲近之情,再观傅润一副坦然甚至过于坦然的模样,担忧年纪尚小的帝王未晓情爱已动了心,再联想自家一番“指男为女”丶“偷天换日”的行为,肩上的负担愈发沉重。
文宗和姚妃咬牙切齿的面孔在眼前挥之不去,尤其是文宗驾崩前的拳拳嘱托丶一片慈心!嗳,唉!
老将军一个头有两个大,打定主意,猛地起身抱拳告退,夺过佩剑就往外走,顾不得礼仪。
傅润正在翻看广州知府夹在夏季述职函里的密信,因分心了,轻声挽留他。
“不,老臣家里还有事,皇後麽——既是陛下的妻,哪里还有什麽‘父女团聚’之说。”赵坼急着要走,前脚跨出殿,又转过脸,“陛下,那小子放在後宫可不合规矩啊。恐怕有淫乱宫闱的嫌疑。老臣早就想说了,侍卫们还罢,几个暗卫的本事太厉害,不如统统阉了做太监安心。”
傅润倏地喷出一口茶,捂唇咳嗽不止,打量赵坼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虎毒尚不食子。
老赵的主意忒阴了点。
*
稍後。另一厢。
进宫献呈手抄佛经的傅瑛脚步一顿,含笑道:“你是欃枪罢?李公子曾同我提起你。”
专心躲避父亲的赵彗之直到亲眼目送赵坼过了二桥门,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在宫里待了三年的事绝不能让父亲知晓,若知道了……
赵彗之提前感到头疼。
盛怒中的父亲大概会揍他好些拳脚,然後吹胡子瞪眼不容分说把他拽回金匮丶或者发配到哥哥们的军营里。
当年入觐,父亲握着他的手,又愧又严肃地传授家训:“我赵家,万不可出男皇後,否则贻笑大方,遗臭万年也。你定要和那魏小静换了身份,哪怕从此认魏安国为父,彗之,你记着!你朝我点个头!”
他记着了,却也仅仅是记着了。因为魏小静临时反悔心生退意,说她怕极了忽然翻脸降旨将一无辜民间女子五马分尸取乐的傅润。再加上他和傅润是有“交情”的——他自诩如此——虽然某人根本不记得。
……
“你这少年倒有趣。”傅瑛浅浅地笑,如沐春风,言谈举止尤注意彼此距离,鲜少使人难堪。
赵彗之仍在思索接下来该拿傅润如何是好,整个人站在玉狮子的阴影里,没有及时回应。
……
自幼拜大儒为师的大哥当是九个皇子里最光明磊落的一个。
坐在殿内冷眼望向汉白玉栏杆旁玉狮子底下“言笑晏晏”的两人的傅润这样想。
而他。
他做皇帝的经验全都来自喜怒不定丶多疑冷血的父皇。
文宗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但必定是一位合格的帝王。
傅润七岁那年,狼狈不堪地站在父皇的书房外等传唤,父皇明知他来了,明知他刚刚被傅璨推进结了冰的荷花池丶浑身冰凉,还是神态自若地坐在暖呼呼的殿内抱着傅瑛念读《左传》。傅瑛不过八岁,很快睡着了。父皇不拿他当回事,随意叹息道:
“你该记得:天下人皆负我。无非已负丶将负丶终将辜负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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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八点半稍有改动。今天一共坐了四小时地铁,脑子不太清醒,见谅见谅,我先去睡觉了,大家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