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天恩
寝殿後间的浴池云蒸雾绕,禁宫宝螺山的温泉水从紫玉雕成的莲花孔中汨汨流淌而出。
傅润枕着绣满祥云的软垫,撩了一把搭在眼前的碎发,面颊泛粉,鼻尖冒汗,失神地想事情。
该如何处置赵彗之呢?
他竟是男子!难道途中掉了包?不……难怪,难怪!
当时献陵封土,诸位大臣在帐篷中提及聘後纳吉问征一事,老赵面露难色,扭捏得很。
原来是担忧小儿子将“雌伏于人下”,或被後世批为权臣干政丶父子有淫乱宫闱之嫌疑?
唔……不,不对。
“可那日他同魏安国的女儿入觐,孤命他从此留在宫中学规矩,老赵知道了,分明高兴得很。”
傅润捧一抔兑了玫瑰露的水拍打两颊,沐浴後卧在床上琢磨一夜,还是没明白个中缘由。
*
翌日。宝音殿。
紫衫翠袄的乐妓抛出浅金色披帛,蛾眉贝齿,含笑生情,赤脚踩踏胡鼓节拍,大跳飞旋舞。
傅润单手托腮坐在玉阶下,见那为首的乐妓面貌格外姣好,虽毫不动心,仍招手唤她来。
乐妓羞赧一笑,以为今夜将得雨露,正欲提裙侧拜谢恩,乍闻殿外一阵粗恶直爽的骂声。
“嗳赵将军!不行,陛下在——赵将军!”刘福抱着六蝉翼黑纱帽急匆匆进来拦人。
赵坼只用两根手指的力气便把刘福推倒在檐柱上,瞪大铜铃虎眼,驱散乐师,“陛下!”
傅润见他来,心里紧绷的弦反而松懈许多,微微叹气,道:
“将军有何事?”
“老臣听闻昨夜宫里有刺客,陛下衣衫沾了血,可有大碍?”
傅润:“无妨。畜生罢了,谁说是刺客。万鼎呈觐的匕首忒锋利,不慎划破……他的爪子。”
赵坼抓挠缠在一处的胡须,不住地瞟瞪跪在脚边的乐妓,挥手喝她滚出去,“既然无碍,陛下怎麽又躲到这里沉迷声色?江南蛮子田地促政使周可晋上吊自尽一事,李相等人为之忧愁,陛下觉得烦了麽?老夫看,这实是陛下的错,白瞎一条人命,陛下遭点口舌罪不冤。”
傅润只是笑,旋即话锋一转,“将军屡次闯禁宫,难道是怕孤冷落了皇後?”
赵坼竟耿直地承认了,神态不似有假,又说:“皇後贤淑端庄,温柔体贴,陛下下月既然要选秀女,这月若得闲,还是多往长乐宫走一走罢。老臣……与皇後娘娘父女一场,爱子心切,有时无意冲撞陛下,或让陛下难堪了。唉,老臣这就向陛下赔个不是。”
傅润挑眉,亲眼看见虎背熊腰身长九尺的老赵卸甲弃剑,躬身俯首朝自己作揖行拜礼。
受了“岳丈”一拜,他勉强忍住质问的欲望,心下思索,再擡眸看向赵坼时眼神很不对劲。
“怎丶怎麽?”赵坼警惕道。
傅润摇头,肺腑内凉意顿生,不由替赵彗之不平:
“将军的忠心,孤今日领会了。”
赵坼摸不着头脑,反问:“老臣何日敢不忠心?陛下登基以来,但凡要什麽,臣只思量是否有违先帝遗命,于国家有利则一概竭力相佐。倘若说臣有不得已的……陛下将来便明白。”
傅润:“哪怕孤真与皇後行丶咳,行周公之礼?”
赵坼老脸一红,想想夫人说的对,确实不该以下犯上伸手干涉陛下的房中事,敷衍点头。
傅润无言以对,止言又欲,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拍了拍赵坼的手背,起身回宝庆殿批折子。
他刚走到廊下,只听身後涨红脸的赵坼粗声粗气地补充道:
“陛下,您得闲,早日与中宫行夫妻之事丶践夫妻之实啊!陛下膝下无子,皇後理当分忧。”
傅润脚一滑,险些摔下去。
皇後分忧?
哈?赵彗之一个男人能帮他分什麽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把小儿子赔进宫来,换取一家的平安荣华……简直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荒唐!
李季臣那老贼,即便谄媚侍上,建兴长治年间恐怕也不能为偶幸男宠的父皇委曲至此。
老赵此人,果非一般武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