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愿留在宫里麽?”他的意思是也学一学规矩,占个郡主的名头,将来便于赐婚。
魏小静吓得牙齿打颤,一句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清楚:“不丶不愿!臣女……想家了!”
傅润颇诧异,命宫娥掀开纱幔珠帘,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你倒心直口快。”
魏小静害怕得快哭了,悄悄攥紧素帕。
“……”傅润笑,“也是。寄人篱下总凄凉。老赵又不喜女孩儿,待她尚且——孤派船送你回乡。”
“多谢陛下!”
傅润不置可否,“赏魏氏纻丝罗锦二束丶抹金银珠翠四朵,再……”他垂眸看今日挂着什麽。
两枚紫花香囊。一串苍色琉璃琥珀珠子。再有就是一枚螭虎蓝田玉佩。
傅润记得方才赵氏盯着这枚玉佩看了许久。
若喜欢,将来成婚送她一匣子也无所谓,毕竟是他的妻。
他自然地取下最右侧的血玉石握在手心,屈指敲击桌案,“江二的船是不是到海子码头了?”
刘福:“昨夜亥时三刻到的。”
傅润眸色稍动,“魏安国籍贯在江浙,唔……等船到了苏州,令江二好好地选几位侍女与魏氏。”
其馀赏赐吩咐内官依例去办。
……
魏小静在禁宫胆战心惊地住了三天,食不下咽,头重脚轻,唯独眼睛饿得发亮。
她拢了拢披风,张皇四顾,咬唇悄声问:“你丶不要紧罢?陛下若发现你是男子,你——”
赵彗之了然,沉默片刻,将殷红如血的石头递给她,并附一张米色竹叶纹的纸笺。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禁宫是笼子,金匮何尝不是。
魏小静飞快浏览一遍纸笺,握拳道:“好!我也记得你随身带着这块石头,赵夫人还打趣说你丶咳没见识。我本就要回金匮,替你……的事当我被老鹰啄了嘴胡诌的罢。实在是我怕了!”
她从前以为自己聪慧远超常人,连赵坼也不怎麽放在眼里,将计就计一番:若当了皇後,赵家永远记得她的牺牲,也不敢不帮她坐稳皇後的位子。谁知宫里的杀戮是明着来丶爱见血的!
连续做了三夜五马分尸的噩梦,她眼窝发青,气若游丝,补充道:“你家来人,我替你瞒着。”
赵彗之颔首道谢。
……
傅润性情大变,非但不记得他,待“发妻”也十分冷淡薄情。
婚後他们两再没有见过面。
只有一枚枚精致奢贵的玉佩,三两句敷衍的丶简直一模一样的传话。
赵彗之看向傅润派来教他识字的老翰林,掩下不悦,信手草草写了一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老翰林规规矩矩端坐在屏风外,眯着浑浊的眼睛接过方嬷嬷端呈的字帖,鼻子几乎挨上去分辨笔势曲折,摇头晃脑点评道:“嗯,初学行楷,就能有如此……嗯?!”
方嬷嬷很爱怜傅润,始终记得姚妃薨逝那夜少年埋头坐在门槛上的背影,“爱屋及乌”,对陛下的哑巴皇後也尽心尽力服侍,不禁叉腰怒目道:“我们娘娘明明写得很好啊!”
老翰林用衣袖擦鼻尖沾染的墨汁,“这位嬷嬷好不讲理也!老夫可曾说什麽了?呵呵,不知娘娘从前可有学过谁的书法丶练过谁的字帖?”
方嬷嬷抢先开口:“陛下说娘娘大概不识字,因此方下旨调老先生你来长乐宫呀。”
言下之意是你问的是什麽废话。
老翰林脾气好,语气依旧温和:“哎唷,老夫记性差嘛。呵呵,娘娘恐怕不知道,这几个字倒有些像陛下的字迹——常言道字如其人,陛下的博学和谋略,放眼江南塞北,天下无有相匹者——陛下的字,老夫绝不敢教;孰料娘娘初学,习字的连丶断竟暗合陛下自创的笔法……”
赵彗之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傅润忘了他。他们在金匮发生的一切只他一个人记得。包括用树枝教他写“二殿下”体。
识字之外,曾侍奉先帝元後王氏的女官风雨无阻,轮班抱三大摞红牙卷轴来,请他熟记宫内礼仪与宗室谱牒。女官们老眼昏花,加之谨守尊卑,从不擡头逾矩,是以并未察觉“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