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傅润醒来的时候,盯着清洗干净的十指发了很久的呆。
他扶墙坐起,披在肩上的薄衫随之滑落,朝日照见他满身斑驳的吻痕。
自找的。
无处说理。
*
傅润在金匮郊山住了一日,撇下赵彗之再次登门拜访觉圆月正。
一位修闭口禅的僧人带着小和尚们接待他,躬身致歉,面带和善笑容。
觉圆月正不见了。
准确地说,这位勘破世俗纷扰的法师心愿已了,留下一封短信,说他愿以身饲养山林万物,将外出自寻一处清静的地方坐化以求圆满,恳请诸位弟子丶僧友不要再来寻他。
“施主,施主,且慢。”小和尚叽叽喳喳地补充道:“师父算到施主还会来寺里,特意留了几本手抄佛经赠与施主治病,施主请随我们来。”
觉圆月正的禅房已被僧人们收拾过,圆窗大开着透气,墙角堆放数只用以点香的天青瓷盘。
傅润坐在觉圆月正留给他的草蒲团上,接过两本抄得相当漂亮的佛经,淡淡颔首称赞。
小和尚微笑,“那是,师父与佛有缘,六根清净,才写得出这样好的经文。”
修闭口禅的僧人端着一杯深褐色的汤药进来。
傅润摆手,“待太医查过药方确认无误,孤再服用……有劳你奔波。”
僧人的表情没有变化,默默将汤药放在窗外的小陶炉上煮。
小和尚帮忙解释:“施主,这药的许多药材极其稀有难寻,施主不喝,熏一熏衣衫也好。”
傅润想到赵彗之手上的伤,稍有动容,无可无不可。
他随心翻阅佛经。
经文是早读过的经文,无非是《金刚经》丶《心经》一类,历代皆有文人抄经,禁宫内亦收藏着苏轼丶赵孟俯等大家的手迹,但这不妨碍傅润感慨觉圆月正书法之精妙,佛学造诣之深邃。
他心底的浮躁和杀意逐渐减退,可惜思虑太多丶疑心太重,竟引出一番迷惑。
窗外的汤药飘散着一股甘涩的气味,悠悠落满傅润的衣衫。
这许多难寻的药材里有一种叫凤凰草,清热解毒,而易致幻,反复蒸煮便会发挥出药性。
傅润听见僧人们在远处交流着什麽,仔细一听,“敲断”等字顺风飘来。
他心惊而怒,冷汗直流,四顾室内陈设,但见一室灰扑扑的稻草,冷雨滴溅在脸上。
“下雨咯!”小和尚高兴地呼喊,忙不叠抱着深红色的袈裟回房阴干。
傅润胸闷气短,疑心大起,耳边是嗡嗡的“敲断”,眼前是红衣和少年人的靴子,跌跌撞撞爬起来就要走,摸索腰间佩剑……他为尊重赵彗之的师父,将剑放在了丶放在了——
哐啷一阵响。
傅润无意翻出一匣子卷轴,胡乱翻寻佩剑,剑未能找到,反把画卷撕开了好些。
躺在草房子里伸手要水喝的他。
昏暗山洞下手持《说文解字》教人识字的他。
杀尽山贼剑刃尚在滴血的他。
牵着青驴走在前头的少年瘦削恣意的背影……
窗明几净的禅房像一座窒闷的牢笼。
傅润大叫一声,捂着作痛的额头要跑,却怎麽也跑不出去。
一幅幅金匮山水铺满整间禅房,红色的衣裳,密谋般的话语,逼迫他回想他甘愿忘却的一切。
……
等赵彗之闻声赶来,一把推开木门,看到的是靠在墙边双眸完全失去神采的青年。
傅润迷茫地擡起眸子,不住地流泪,软声喊他:“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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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出门团建,只能写这麽多了,明天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