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是太子党里不出挑的小角色,喝口汤都赶不上热乎的,眼下虽仍为太子奔波周旋,实际上存了“从龙之功”丶“加九锡”的念头,自以为位高权重仅居李相之下,故傲慢地扫视衆人皱巴巴的脸和花白的发髻,“明日休沐,後日是先帝冥寿,夜里如无意外,我们就……哼。”
黄剑泉听得心惊肉跳,走到外面和同僚何自愚打了个照面,嘴角僵直,露出一丝木然。
这是谋逆啊。诛九族的大罪!
万一陛下没事,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一辈子摸爬滚打挣来的家业瞬间化为泡影!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废太子侥幸登基,他们此时不配合,将来也是一个死。
两人中规中矩做了几十年地方官,所谓中庸万岁,缺乏亲自决断的魄力,慢吞吞走出衙门。
四月十二日晚。
杭州城依旧热闹,灯笼高悬,丝竹不绝。
明日开始休沐,官员们和妻妾子女吃过饭,惯例先去书房走一趟,或写对联或读书消遣。
何自愚心事重重,拍了拍老妻的手,“我去书房,你们这几日在家待着,不要轻易外出。”
他写了两幅字,觉得都不好,摇摇头,喊小厮进来收拾,准备回房睡觉。
“嗳!不是说那张桌上的东西不要动麽!”何自愚黑着脸跑过去,拿起搁在案头的折子,大惊。
这封折子不是别的,是去年跟风劝谏陛下优待废太子瑛的折子!
朱红掺金粉的“斩”字跃入眼帘,吓得何自愚大叫一声,两股战战几跌坐在圈椅上。
小厮怯怯地问:“老爷?”
何自愚张望四周,攥紧折子,面如死灰,骂道:“滚。不要放人进来!快滚!”
他想陛下的密旨里定然算到这一天了,能悄无声息潜入丞相府邸的人……必然是陛下的暗卫!
今时不同往日。
去年他们塞银子托禁宫太监打听消息,知道陛下只是一时生气不满,并不想杀人。
可现在——何自愚一想到家里有一个不择手段的暗卫盯着,联想妻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
月转星移,杭州城平整宽阔的官道上望不见人迹。
“吱呀”两声微响。
何自愚佝偻着背从小门钻出来,见对面黄府也溜出来一个老头,“哎唷,吓死我了!”
黄剑泉是真吓瘫在门槛上,仔细一瞧何自愚,指了指怀里的官印,没好气地爬起来。
两人相视而苦笑,默默往城外走。
官员有官员的路子,与普通百姓不同,出个城而已,不会惊扰上峰石大人一夜好梦。
夜色茫茫,队伍越走越长,官巷里不时有人加入,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一步步离开家门。
杭州河畔停泊有两艘从苏州来卸毛货的御船。
大太监关忠翘着腿躺在贵妃椅上俯眺江面,手握一杯热酒,轻声唱了一折《走刑场》:
“那一人害杀父母性命,这一人谋反妄篡皇权,深重重罪孽,轻飘飘四肢。
“我着衣冠出家门,剐剖吊斩,革抄流夷,见天秋,红泪烫杜鹃也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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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一错字。最後两句是我随便写的,如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