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卢英时的死亡凝视下,萧锷扒着马车沿,腿从马头上一扫,当即踩住车前横辕稳稳蹲下,紧接着一撩车帘……
又放了下去,很郁闷地背靠车壁蹲着。
“我说你怎麽金尊玉贵,坐马车,原来是这个。”
不过萧锷就是要表现得什麽都没有,让卢英时有气不敢出,不能破坏了其乐融融的氛围。
“我怎麽知道你来这麽快!”温兰殊没好气道,很快衣服穿好,“你来吧。”
这下萧锷才敢进去。
车厢不怎麽大,他和温兰殊占了两个对角。也是,在外面是主公和下属,在里面是水火不容的生死仇人,那种场面话没需要讲。
“没想到你能这麽容易跟我哥说清楚。”
温兰殊哂笑,“我和你哥本就一样,是你激化了矛盾,连我也上了套。如果不是你临了了,找个人刺我一刀,恐怕我还没意识到是你呢。”
“这麽说,是我心急露了马脚?”
温兰殊扶额,“准确说,应该是我心急。”
“哦?”
“我本来就是要去幽州的,不过你哥看起来并不想放我走。情急之下,聂松联系了我,我才出此下策,给了你机会。”温兰殊笑眯眯看着萧锷,看得对方浑身不自在。
“那你为什麽要把我带在身边?明知道我想杀你。”
“还不是你太会玩弄人心了?萧锷,你让我很意外,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内敛识大体的弟弟,没想到你比英时还要乖戾,因为我的到来感受到危机,马上采取行动,让河东军人心浮动,我成为罪魁祸首,然後我一死,也不会有人太在意,你的地位也能稳稳不坠……萧锷,你应该很讨厌你哥和我商讨事情自己却插不上嘴吧?”
“你这人还真是口蜜腹剑。”萧锷反唇相讥,“你不是对你们之间的情谊很有信心?既然有信心,就别带我啊,怎麽,你引以为傲的情,还是让你患得患失了?”
“衆口铄金,积毁销骨。”温兰殊望着窗外,脑後有几绺头发垂落胸前,乌亮柔顺,“我就算再有信心,也怕你越描越黑,彻底把我分裂出去啊。”
萧锷拊掌,“晋王还真是通情达理知人心,什麽时候也教教我?这样我就能做得不露痕迹了。”
“等什麽时候我捅你一刀,你能不计前嫌,任我予取予求,我就教你。”温兰殊眸光一转,看得萧锷不自觉移开目光。
“你点我呢?”
“聪明,孺子可教。”
萧锷:“……”
还真把自己当老师了?!
“不过我挺好奇你哥以前在族里是什麽样的。我之前问过,他很少提起,昨晚也是,我怎麽问都不开口说。他是很讨厌别人哭?”
温兰殊很好地隐去了这番话发生的具体情况:他问萧遥,是不是在族里也这麽对弟弟,萧遥说弟弟们哭起来很吵很烦,有时候来自己面前犯贱就会如此,末了不知道为何,突然提了一嘴,“你哭起来很可爱,跟他们不一样”。
温兰殊无奈苦笑,哪怕解释很多遍那是药效也无济于事,萧遥还说浑话,说他那个时候哭起来更诱人。
这会儿他摇摇头,把这些都从脑海里甩去,听萧锷讲话。
萧锷打了个哈欠,“是啊。他是私生子,有人嘲笑他,他当场就打回去。伯父看他聪明,学东西快,比几个兄弟都优秀,有时候会偏向他。我也这麽觉得,我们族里,若他是虎,那麽剩下的就都是猪和狗。”
温兰殊:“……”
“那你算什麽?”温兰殊清咳了下。
“这哪有自己评自己的?”萧锷纳罕道,“我小时候也经常找他学东西,他说我背书慢,兵法学太死,经常骂我,我哭了之後,伯父让他收敛,他不听,说‘让他哭,没用的东西’。他还说,如果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以後入仕为官有我好受的。”
萧锷眼中的萧遥就是如此,事实上很多人眼里的萧遥都是这样。紧接着,萧锷又说,这位兄长不茍言笑,争强好胜,长大後内敛不语,谁都不知道在想什麽。
时势造英雄,如果不是天下大乱,很可能萧遥就这麽寂寂无闻下去。
英雄是否会感激时势?还是会在无尽的争斗和颠沛流离里,憧憬着太平盛世?乱世最摧折人,不论如何,温兰殊都希望这一切尽快过去。
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但他相信,这片土地会有鲜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