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仰面倒了下去。
而她背後,是堆尸贮积,手足相枕。
那个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地扎进她母亲胸膛的长刀拔出,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薛长吉。
十二岁的孩子自然比不过一个手持长刀的成年人,薛长吉伸长了脖子丶拼命地跑,但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慢慢变短。
就在青年高高举起弯刀就将薛长吉脑袋砍下的一瞬,一根红色的细鞭从天而降,啪得一声缠住了追赶之人的长刀。
……
……
母亲无望的反抗得到了回应。
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的薛玉楼与薛绯衣站在了跌坐在地上的薛长吉面前。
薛绯衣抽回细鞭,将它重新缠到自己腰上。
“是你们啊。”
面对神色不明丶似笑非笑的青年男子,他们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鸳鸯剑,说了与母亲一样的字。
——跑。
薛长吉重新撑着站了起来。
这次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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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常情,在重大事情前,总会选择自己最熟悉的东西,尤其是那人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
夏无疆是这样想的,薛长吉也是这麽想的。
夏无疆得知自己的属下居然叫一个小女孩跑了,怒不可遏,第一反应就是封锁了薛家。
他觉得薛长吉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她熟悉的地方,然而他们掘地三尺却毫无踪迹。
因为薛长吉第一天躲在了後山的灌木丛中。
等到第二天,他们将范围扩大到後山,她才从薛府的狗洞里爬了进来,躲了一个灯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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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屠夫没有杀死薛府所有人,留在府里的杂役与婢女都活了下来。
最开始发现薛长吉的是一个守门的小厮,他没有上报,在薛长吉从狗洞钻进来後,沉默着用杂草掩住了那个洞口的痕迹,于是胡商队伍的人反复巡逻,也无人察觉薛长吉已经回来了。
但一个守门的小厮能做的显然有限。接着是一个端茶的婢女,她看见了躲在自己房中的薛长吉,借着擦地的空暇,她悄悄送来一套下人灰色的衣袍,叫薛长吉换上,随後将薛长吉那身沾血的衣服夹在裙摆下,带到了火房,塞到了竈台中。
除此之外,婢女无法可想。而看到薛长吉衣裙的那个夥夫不动声色将衣裙烧了,向婢女确认薛长吉在什麽地方,一直等到晚上,那队胡商吃饭的时间,用送菜的推车将她藏起来,偷偷运到了火房。
又冷又饿的薛长吉在火房吃到了这两天来的第一顿热饭。
薛长吉能活下去,因为她母亲在绝望时的反抗,因为薛玉楼与薛绯衣如天神一般的从天而降,也因为薛府这些杂役层层传递间的善念。
杂役与婢女不怎麽识字,也不懂什麽大义,但他们喜欢薛长吉写的字,喜欢热热闹闹的薛府,喜欢育花时偶尔被捉弄的薛家长辈。
就连今年薛府培绿梅,也是去年过年时,打牌九赢的那位婢女笑着定下来的。
……
薛长吉在漫长的等待中想了许多东西。
——比如过完年,她应当十二岁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薛长吉脑子嗡的一声,原本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绷紧了起来。
眼前的稻草被人拨开,薛长吉擡起头,握着一把小刀,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就在看清眼前场景的一瞬间,耳边声音泯灭至虚无。
魏危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後面是那个将她藏起来的夥夫,再往後是陆临渊,他手中提着夏无疆的头颅。
“薛长吉?”
魏危轻声开口,温热的指腹擦了擦她脸上的锅灰。
“没事了。”
薛长吉听不见声音,很长一段时间後,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什麽般,松开了手中的小刀。
她喉咙像被锁住了,夹杂着咳嗽般的喘息,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太阳很高很亮,薛长吉的泪水无声地落下来,像是春天到来前丶长夜里最後一滴露水,很快消失在青天白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