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渊无言,沉默着收起断剑,却在上前那一刻,眼角忽然瞧见薛玉楼的身躯之下,似乎掩藏了什麽东西。
他凑近一看,却是用剩馀半截剑尖划出的一个“夏”字。
在最後关头,薛玉楼将鸳鸯断剑重重插入土中,却不是为了反击,只是试图留下有关夏无疆的线索,以提醒後来人。
陆临渊垂下眼睛。
“……”
恍然之间,面前好像又出现了儒宗那对真真正正十多岁的鲜活少年,他们并肩下山,血管里流淌着温热的血液。
回忆如潮水惊涛一般涌来,太阳的光芒如同利刃划开永夜,薛长吉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
她跪在此处,泣不成声。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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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的惨案蹊跷丶惨烈丶看起来又毫无目的。清河上下震动,听说官府派去薛家处理後事的小兵见此场景甚至回去吐了一天一夜,不敢晚上出门夜巡。
从薛长吉到薛家所有下人,所有有关这件事的人员都被细细盘问,包括陆临渊与乔长生。
至于魏危,她的身份特殊,陆临渊以儒宗弟子的身份遮掩过去,好在儒宗掌门弟子的身份足够叫人信任,又有薛长吉担保,盘问的官员也没有过多探寻,很快结束了对她的质询。
仵作忙得昏天黑地,清河负责此案的官员也满头大汗,案子查起来甚至牵扯到荥阳丶陈郡丶乃至青城的事情,有关胡商的通关文牒,行走路程都被一一查验,等到这件事情彻底告一段落,薛家逝者入土为安,已经彻底入春了。
很快到了上巳节,街上男则朱服耀路,女则锦绮粲烂。
男女三三两两出门,在河流上游净手,意为祓除去宿垢,清河坊间为薛家灭门惨案的愁云被节日冲散了不少。
预备离开清河那一天,魏危三人又一次去薛家祭拜逝者。
薛府府门大开,四处都是引魂幡,纸钱飘落一地,因为薛家已无长辈,官府特意请来了清河有官职在身的云家长辈坐镇。
这几日来往祭拜之人衆多,门口值夜阍人见到魏危,还是立马迎了出来,一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哽咽,半月前为他们三人开门的事依如在梦中。
薛长吉身着首絰,特意出门迎接,对着魏危一行人长拜,带他们来到後山绿梅林前。
整整齐齐十馀块新碑沉默矗立,坟冢周遭被打理的干干净净,前头已摆满了香烛纸钱。
眼前这两座墓就是薛玉楼与薛绯衣的埋骨之处。
乔长生跪下,从怀中拿出一壶酒,是从丰隆酒楼带来的浮生醉。远离青城,他向来舍不得喝,此刻他拔了壶塞,仰头喝了一口,慢慢地低下头来,鼻头一阵酸涩。
苍白的天空成了书画的底色,乔长生的背影仿佛是雪中半埋的一块玉石。
魏危眸子漆黑,清澈见底,也含着冷清。她朝乔长生伸出手,乔长生见状,不由愣愣地将酒壶给她,只是呼吸之间,魏危仰头灌了半壶酒。
向来滴酒不沾的唇上染上了浮生醉清冽的气息,乔长生只能听见轻微的吞咽声。
“……”
陆临渊同样接过酒壶喝了一口,他喝不惯酒,喉咙有些呛,咳嗽了几声,将最後一点还给了乔长生。
乔长生捏着壶柄,尽数倾倒在了墓前。
带来的纸钱烧化在墓前,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梅花香风,乔长生细长的指尖颤了颤,只见灰烬被吹到半空,最後一张纸钱像一片透明霜雪,如云雾般消散在火中。
再回神时,那些灰烬越旋越高,到了半空,招魂似的飘荡,最终成万点金光,一闪不见。
……
……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