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无为峰。
陆临渊穿着木屐,冷风吹起他腰际的系带,脚步像是拖沓着一层浸了水的棉花,一路又沉重又飘忽地走到徐潜山门口。
木屐底印出几道痕迹,如踏雪泥。
他青色衣衫的肩头被湿润的发丝侵染,远远看去如晕染的山水。
白梅绽放时节,月隐薄云,陆临渊敲三声门响。
屋内的徐潜山已经猜到了是谁,他喊了一声“请进”,果然听见他徒弟的声音。
徐潜山微微眯起眼睛,只见陆临渊一言不发,跨入门内,跪在自己面前俯身行礼。
这座小院如一方囚笼,徐潜山视线被压缩在其中。
他拨动手中手串,心中早有预感。
“你要走?”
陆临渊直起身子:“弟子不孝。”
屋内安静了片刻,最後是徐潜山叹气打破沉默:“你要随她离开,我难道还能拦着你不成?”
陆临渊:“多谢师父成全。”
徐潜山:“我没有太多嘱咐的话,山高路远,你们小心为上。”
陆临渊应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徐潜山开口,从桌上拿起一封薄薄的信件,似乎为这一天等了许久。
“你若得空,去一趟兖州,找鹿山涯。”
陆临渊:“……”
似被什麽东西刺中,他眼中闪烁了一下,接过那封微微泛黄的信。
等他擡起眼时,徐潜山已垂目喝茶不语。
陆临渊曾经想过,他的师父如果真的是走儒修温厚端正的路子的人,不会有这麽一双过于清明锐利眼睛的。
“……”
“……”
陆临渊的目光太过直白,徐潜山皱了皱眉,不由放下茶盏:“还在这里做什麽?”
“师父。”
陆临渊却朝他微微一笑。
“给点钱。”
徐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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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浅,小雨也停,只有残留在枝叶上的露水不断滴落的声音,等到这些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坐忘峰小院就再次陷入长久的冷清中。
徐潜山的视线穿过沉默的时间,似乎回忆起昔日场景,一直到陆临渊已离开许久,才堪堪落到眼前一盏清茶前。
雨前龙井在茶盏中芽芽直立,汤色清洌,徐潜山用杯盖拂过茶沫,眼前忽然一点亮色一闪而过。
“……”
一把近五尺长的宝剑不知何时留在了他的桌上,剑身清灵漂亮,如一线幽寂的月光。
陆临渊离开时,把君子帖留在了这里。
——此剑本非弟子该有,弟子厚颜,自觉有愧君子之名。君子帖原物奉回儒宗,望师父收回。
言辞恳切,字字清明。
徐潜山目光微凝,将那张压在剑下的纸条拿起,放在蜡烛火焰上,看着它逐渐烧为灰烬。
陆临渊当真清醒麽?
徐潜山放下玉珠手串,只见蜡烛升起冉冉青烟。
…………还是只是更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