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入宫
先帝丧期届满,新朝气象渐次铺开。随着选秀的尘埃落定,沉寂了半年的後宫,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也注入了新的丶暗流涌动的生机。
册封的旨意在一个春日明朗的清晨颁下,由新任的内务府总管太监亲自前往各宫宣旨,仪仗煊赫,彰显着新帝的威仪与恩宠。
永寿宫自然也接到了迎旨的通知。我穿戴好贤妃品级的吉服,于正殿静候。别冬显得有些紧张,不时替我整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角。
“娘娘,您说……会是谁?”她小声问。
我目光平静地望着殿外洒满阳光的庭院:“圣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静候便是。”
鼓乐声由远及近,宣旨的队伍停在了永寿宫门口。内务府总管太监钱德胜——接替了已升任司礼监掌印的高德胜位置——满面红光地步入殿内,展开明黄绢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声音洪亮,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中。
“咨尔江氏,名门毓秀,温婉贤淑,德行嘉懿,曾侍东宫,克尽妇道……兹仰承慈谕,册立为皇後,母仪天下,赐居长乐宫。钦此!”
江皇後。果然是她。那个宽厚隐忍丶最终在惊涛骇浪中熬干了心血的先太子妃,终究被推上了那天下女子至尊,却也至寒的位置。她终究没能离开那座囚禁她的华美牢笼,只是换了一个更尊贵的名头。
“咨尔冯氏,将门之女,聪慧明敏……特册封为贵妃,赐居翊坤宫。钦此!”
冯贵妃。好一个冯氏。虽冯家旁支参与夺嫡,与兵败自尽的那位并非同一支,其父兄亦是在此次清洗中迅速崛起丶取代了原冯将军地位的新贵。陛下需要冯家的军权稳定边疆,也需要一个听话的冯家女儿来平衡朝局,安抚旧部。翊坤宫,仅次于椒房殿的华丽宫苑,离椒房殿极近。
常嫔。那个一度濒死丶神智受损的常妾室,因着那个早産却侥幸存活下来的皇子,也得以晋位。储秀宫,地方尚可,但比她从前的住所已是天壤之别。陛下对子嗣的重视,可见一斑。
高公公念完这三道最重要的旨意,稍歇一口气,又继续念了一长串的名字和封号,多是些选秀进来的新人,封为贵人丶常在丶答应,分散居住在各宫苑。
最後,他合上绢帛,笑着对我行礼:“贤妃娘娘,陛下有口谕,娘娘您乃宫中老人,又曾于社稷有功,日後还需您多多辅佐皇後娘娘,和睦六宫。”
我微微颔首:“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送走宣旨队伍,永寿宫又恢复了寂静。别冬看着依旧平静的我,忍不住道:“娘娘,陛下他……冯家……”
我知道她想说什麽。冯家被封为贵妃,权势更胜从前。而我这个所谓的“有功之人”,依旧只是个贤妃。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我淡淡打断她,“这样的话,以後不要再说了。”
新後与新妃的入宫,仪式隆重。整个後宫张灯结彩,一扫之前的沉郁之气。
我依制前往椒房殿拜见皇後。
江皇後——妲嫣,穿着繁复沉重的皇後朝服,端坐在凤座之上。厚重的脂粉掩盖不住她病态的苍白和眼底的空洞。她接受着衆人的朝拜,嘴角努力维持着一个端庄的弧度,眼神却飘忽着,仿佛灵魂早已抽离了这具华丽的躯壳。
仪式繁琐漫长,她几乎全靠身边嬷嬷的暗中搀扶才能坚持下来。我能看到她那宽大朝服下,瘦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礼毕,衆人告退。我留到最後,上前轻声道:“皇後娘娘凤体为重,还请好生歇息。”
她似乎才认出我,眼神聚焦了一瞬,露出一丝极淡的丶真实的疲惫:“阿缘……是你啊。”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了握我的手腕,“这衣裳……太重了……”
只这一句,便已耗尽力气般,不再言语。
我心中酸涩,行礼退下。走出椒房殿,阳光刺眼。母仪天下,终究是套在她身上最沉重的一副枷锁。
相较于皇後的病弱,新晋的冯贵妃则是春风得意。
翊坤宫门庭若市,贺喜的丶巴结的宫妃命妇络绎不绝。她年轻,貌美,家世显赫,圣眷正浓,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明媚与骄傲,与当年东宫那位冯侧妃的骄纵相比,多了几分世家精心教养出的从容与大气,但眼底那份属于冯家女的野心与锐利,如出一辙。
在向皇後请安後的宫宴上,她谈笑风生,举止得体,既能与宗室女眷说笑,也能对低位嫔妃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关怀,很快便成了场中焦点。陛下坐在上首,偶尔与她目光相接,虽未多言,但眼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
她无疑是一位非常合格的贵妃,甚至比病弱的皇後更适合扮演後宫领袖的角色。
席间,她的目光也曾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随即化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贤妃妹妹如今贵为四妃之首,又在皇上夺嫡中立了功,可谓风头正盛,哦——本宫忘了,如今只有妹妹一个妃位,当然是四妃之首了。”